第16章 正主的認可
一個宗門沒有宗主這種事,對于大權(quán)在握的開山祖師而言太過匪夷所思。
但對于從入門起就習慣于十二閣輪流執(zhí)掌宗門的秦符生而言十分正常。
只不過習以為常并不等于對這種特殊情況完全了解。
祖師問:“鎮(zhèn)岳宗因何緣由采取這般特殊的制度?”
這個問題就不該問完全不學歷史的驢。
秦符生叫了兩聲不知,難得起了點不安之心,道:“叫祖師失望了?!?p> “談不上失望,相反,我安心了。若是一宗宗主只是個金丹期,那才叫人緊張。我單獨將你留下來,也是想問后世的鎮(zhèn)岳宗是否到了窮途末路之時?!弊鎺煋u頭道,“你拿了我的劍,還能以弟子的身份慢慢成長,也算一件幸事?!?p> 無關(guān)宗門,只為秦符生本人的境遇而高興。
秦符生見過類似的高興,那是她筑基的那一天夜里,師父帶著她去了停云閣深處,給她指了定浮生:“鎮(zhèn)岳宗從未出過入門五年就能筑基的弟子,更遑論是在這靈脈枯竭的時代。試試。能拿動,你是我平濤閣下任閣主。拿不動,不要張聲,便是你師姐也不能說,明白?”
那劍裹著一條青銹密布的劍鞘,劍柄遍布暗色腐朽痕跡,像是早已被釘在墳墓中化為骨灰的死者,看不出半點能蘇生的模樣。
比起師父小心翼翼的叮囑,更叫人好奇的是,這柄看起來早就報廢的劍為何出現(xiàn)在停云閣。
停云閣向來只保管主人離開后還能再度認主的法器。
秦符生上前,握住劍柄,將其從銹跡斑斑的劍鞘出拔出。
剎那間,像是有一線天光于午夜時分照徹深不見底的停云閣之底,有不屬于此世的稱頌聲遙遙傳來,引得鎮(zhèn)岳宗主峰的大殿都為之一動。
再看時,哪里是明媚天光,分明是朗朗劍芒。那稱頌聲不過是劍鋏彈響,而劍上銹跡盡去。
劍活了過來,在她手上煥發(fā)新生。
師父站在她身后,眉毛和鬢發(fā)都因著狂喜不住抖動著。
那時,他才道:“這是我鎮(zhèn)岳宗開山祖師的劍,劍名定浮生。得了劍,你便算是直接繼承祖師道統(tǒng),從今往后,鎮(zhèn)岳宗上下再無人有資格說你的不是。”
他帶著筑基期的秦符生離開停云閣,回平濤閣的路走到一半,又繞路到主峰后山的大殿里對著滿殿牌位拜了下去:“弟子門下頑徒幸得祖師青眼,承祖師教導。我徒生性倔強,若是她今后不愿遵循古道,還望祖師網(wǎng)開一面,切莫強求。她特立獨行,是弟子教導不力,莫怪我徒?!?p> 那一夜劍引發(fā)的異象、師父非同尋常的溫和,都像是一場幻夢,回想起來叫人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秦符生的確得了祖師的劍,可那劍在她手上沒什么特別的。就連不沾血這一特點,放眼修真界,不過是千千萬萬的法寶共有的特點之一。光是秦符生所知,就有上百種煉器手法可以做到。
而后秦符生讀了身為下任閣主該讀的鎮(zhèn)壓妖魔的宗卷,萌發(fā)了去海上開分壇的想法,師父本人成了說她不是說得最大聲的人,還長年累月滿宗門追著她揍,全然沒有當日對著牌位懇求祖師切莫強求的模樣。
所有的珍重與愛護,只會發(fā)生在事情的真相還未浮現(xiàn)之前。
當一切事情落回正軌,而奇跡并未連續(xù)發(fā)生,以往的保護和看重就會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被欺瞞的憤怒和責難。
面對祖師的秦符生恍惚了一瞬,很有自知之明道:“弟子不才,祖師的劍并未在弟子手上展現(xiàn)舊時風采。祖師切莫對弟子報以厚望?!?p> 不然三萬年后她被師父追著揍,三萬年前她被祖師追著揍,那也太傷道心了。
“倘若你是宗主,把劍用成這樣的確是個問題??赡阒皇莻€弟子。所以,我說,這是一件幸事?!弊鎺熐昧饲们胤膭η?,“拔出來看看。”
秦符生依言抽劍。
劍身被血痕覆蓋,早沒了明朗天光的模樣。
秦符生莫名慚愧:“弟子沒好好對待祖師的劍……”
“沾血而無劍紋。阿驢,你的道心不夠清晰?!?p> 秦符生睜大了眼睛:“定浮生該被鮮血覆蓋嗎?”
“后世管我的劍叫做定浮生,掩蓋了它的本質(zhì)。于我而言,我的劍名為‘銘誓’。它本就是一柄要蘸著修士的血、聽著修士以道心發(fā)誓的兇劍。所謂定浮生,該是誓言完成后才賦予劍的美名。不肯以道心發(fā)誓之人自然與此無緣。我也不知后世傳成了什么樣子,竟讓銘誓沉眠萬載?!?p> 祖師笑瞇瞇看著秦符生:“怎么樣?可曾后悔了?這根本不是一柄認主之后只帶來好處的神兵利器,它是監(jiān)視修士以一生踐行自己的道的獄卒,也是要求修士為之奉獻一生的無底深淵。這柄劍其實不該由你這般的弟子去碰,它該放在宗主的繼任儀式上,督促宗主以一生去守護鎮(zhèn)岳宗。”
“符生不悔。”
“嗯?”
“符生恰好有道要踐行,恰好有能堅持下去的道心。”秦符生豎劍,劍懸于面前,滿劍兇光與她眼中劍意交相輝映。
她道:“弟子或許不夠格做出祖師那般的功績,讓代表祖師道統(tǒng)的定浮生重現(xiàn)舊時威名。但是,弟子有堅守所行之道的執(zhí)著。對弟子來說,銘誓不是兇劍,它是正適合我的兵器。”
劍上血光流淌,如同活過來一般,更顯邪異。
銘誓的第一任主人便站在她面前看著她,點了頭:“你這樣子,不承我道統(tǒng)都說不過去了?!?p> “弟子已有所愿踐行之道。望祖師成全?!?p> “正是如此,你才能承我道統(tǒng)。否則你以為銘誓為什么存在?你又以為我裴無顧的道統(tǒng)是什么?我有所執(zhí)之誓,便是世間萬般阻隔,又能耐我何?”
祖師說著,語氣一轉(zhuǎn),道:“后世多半丟了我的道,否則何必把銘誓束之高閣,還以定浮生稱呼它?叫了另一個名字,意義便不一樣了?!?p> 秦符生慢慢道:“弟子想要走出一條前人從未走過之路,師父、同門,皆認為我錯了。我不敢篤定祖師站在我這邊。然而即便是千夫所指,我所認定的事,我依舊會去踐行。試過才知道該不該,才知道錯沒錯?!?p> 祖師看著她,道:“如此便對了。既然是我的劍,我還能教你幾招?!?p> “請賜教。”
屏障未撤,里面劍光飛舞。
風渠趴在屏障之外,打了個哈欠:“平生難得見到第二個握住銘誓的修士。她必然不是劍修吧?以宗主道心之癲狂,心思單純的劍修握不住銘誓的?!?p> 聶回川還如沒挨教訓一般懶洋洋的。
他道:“為何叫做銘誓?不是定浮生嗎?”
“定浮生是宗主以道心發(fā)下的誓言。待到后世,這誓言多半真實現(xiàn)了,所以你們只知道以完成的誓言稱呼劍。這把劍真正的名字叫做銘誓,只有那些愿意將一生交付給幾乎不可能的大業(yè)的修士才能握在手上?!?p> “這么聽來,這劍除了阿驢沒人能拔出來?!甭櫥卮ǖ?,“可嘆祖師離去前還交代,只有定浮生的下任主人才能成為宗主?!?p> “你們當真那么選宗主的?”
“不錯。就是這么多年一直沒能選出來?!?p> 風渠笑了聲。
聶回川忽然皺眉:“不對,阿驢拔劍時,應該還沒有現(xiàn)在這般堅定的道心。難道這把劍先要看拔劍的人是不是驢?”
風渠道:“你沒注意到嗎?宗主很喜歡這孩子。她喜歡跟你同一時代的驢,勝過了當前所有門人?!?p> “這也行?”
“銘誓同意了。她本就有持劍的資格,無非是早晚的問題?!?p> 聶回川無言以對。
在劍光暗淡之前,他聽到風渠問:“你可認識我族群的后輩?”
聶回川點頭:“是,我認識。三萬年后的后世靈脈枯竭,您的后輩不如您這般威武,它夏季喜歡趴在房梁上睡覺,冬季要么鉆到丹爐里取暖,要么滿山上下蹭門人的暖爐?!?p> 說的是平濤閣那只無所事事的寵物靈貓。
新入門的弟子往往不解為何靈脈已經(jīng)緊張至此,閣主還要再養(yǎng)一只沒用的靈貓跟宗門弟子爭靈氣。
可對于靈貓而言,鎮(zhèn)岳宗是它世世代代居住的家。
后面拜入門中的修士才是外來者。
風渠道:“那倒也不錯。此前我從不知道,追隨宗主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p> 聶回川想著靈貓與面前猛虎的對比,不知道不錯在哪里。
他抬眼看著屏障當中,忽然意識到,他也不知讓驢發(fā)揮下去,對于鎮(zhèn)岳宗而言又是一個怎樣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