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見手青（十三）

　　再往前，就是老耿發(fā)生異化的小屋。

　　左眼溫度驟升。

　　姜祀凝眸。

　　里面的污染濃度很高。

　　實際上，那已經(jīng)不能算是個集裝箱了。

　　堅硬的金屬表面被大片厚實的菌絲糾纏覆蓋，菌蓋濕潤而滑膩，還在不停往外噴灑孢子。

　　姜祀循著記憶找到大致的入口方位。

　　那里的菌層相較于別處要淺一些。

　　她抬起手，正準(zhǔn)備用菜刀清理掉入口的菌菇，動作卻忽地頓住。

　　身后傳來淺淺的腳步聲。

　　姜祀回頭，望向來人。

　　“石大哥?！?p>　　男人頭頂?shù)陌毯廴缤褒埍P亙。

　　很難想象，是在什么情況下才能在最致命的地方留下這么條猙獰恐怖的傷疤。

　　她一直保持著精神力覆蓋探測的狀態(tài)，連祁鳴秋和安夢露都在她的探測范圍內(nèi)，石金飛自然也不例外。

　　姜祀望著他，覺得他們兩人很像，又不太像。

　　石金飛說：“你不該過來?！?p>　　姜祀抿抿唇，“就算拖下去，你想見的人也未必會來這兒，但老孫他們一定會死?！?p>　　石金飛并沒有對姜祀的話感到訝異，只是從兜里摸出根煙，點燃。

　　吸了一口，聲音沙啞。

　　“那又怎樣。”

　　“老耿已經(jīng)為我走了第一步，我不能辜負(fù)他。”

　　姜祀攥緊手中菜刀，平靜道：“那就是沒得談了?！?p>　　“嗯?！笔痫w點點頭，嘆了口氣，“你很聰明，可惜……”

　　“在我要等的人來之前，我不會讓你干掉老耿?！?p>　　煙蒂被扔下，踩滅。

　　兩道身影同時動了！

　　石金飛揮拳擊向姜祀！

　　他并不想致女孩于死地，打算把人敲暈過去，所以留了手，可當(dāng)兩只拳頭真正撞在一塊。

　　石金飛只聽見“嘎吱”一聲，他感覺自己像撞在了塊鐵板上。

　　不，比鐵板還硬。

　　鐵板打上去還會留個拳印兒呢，姜祀那雙手卻連個紅痕都沒留下。

　　反倒是自己的手蓋骨都快碎了。

　　石金飛冷汗涔涔。

　　男人咬牙，“你不是環(huán)鑒局的人。”

　　他原本還心懷疑竇，如今可以確定。

　　環(huán)鑒局出身的人打法不會這么野，一招一式規(guī)矩死板得很，哪會像她這樣，橫沖直撞，光憑一身蠻力，像不要命似的。

　　姜祀并不會正統(tǒng)格斗，除軍校外，普通學(xué)校不會教授相關(guān)內(nèi)容，但她并不缺與危機(jī)纏斗的經(jīng)驗。

　　她雖是野路子，可一招一式都是從副本里廝殺鍛煉出來的。

　　正所謂沒有技巧，全是精華。

　　石金飛后退兩步，頗為忌殫地看著姜祀。

　　“你到底是誰？”

　　姜祀搖搖頭，沒回答他的問題，只道：“石大哥，我沒有惡意，也不想摻和進(jìn)你和環(huán)鑒局的事，只是你們報仇的方法太偏激?！?p>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無辜的工人喪命在這兒。

　　“如果你還要攔我，我就得動真格的了?！?p>　　所以剛才還不算動真格的？

　　石金飛嘴角抽搐，一時竟無言以對。

　　或許是明白兩人之間的武力值差距，男人忽然放松下來，收起架勢。

　　“我不會讓路，你要是想進(jìn)去就先弄死我?！?p>　　石金飛說著，扯扯唇角。

　　他真是不走運吶。

　　好不容易等來實行計劃的機(jī)會，偏偏碰上個姜祀。

　　可話說回來，如果沒有姜祀，也沒法這么順利地刺激到老耿。

　　這算什么？因果循環(huán)？

　　老天爺真會作弄人。

　　石金飛想抽煙，忍著痛用還在抽筋的胳膊去摸口袋，打了半天火，卻沒點著。

　　姜祀頓了頓，把“少抽點煙”的話咽了回去，走到石金飛身邊，幫他把煙點著。

　　味道有點嗆人。

　　姜祀忍不住咳嗽。

　　石金飛抿抿唇，別開視線，卻把好不容易才點上的煙給掐了。

　　“怎么不抽了？”

　　男人瞥她一眼：“未成年人少聞煙味?！?p>　　“……”

　　姜祀沉默片刻：“可以換條路走嗎。”

　　“我沒路了?！?p>　　石金飛望著那座充斥著菌絲與孢子的集裝箱，老耿就在里面，他們十多年的朋友，是忘年交。

　　如果沒有那兩場事故，他們的生活會一成不變但還算幸福地過下去。

　　“如果有呢?！苯攵ǘǖ乜粗?，“你還會選擇把王強他們牽扯進(jìn)來嗎?！?p>　　男人怔了怔，避開她的視線。

　　“誰知道呢……”

　　許是兩人現(xiàn)在的氛圍過于和諧，石金飛竟自顧自講述起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

　　為了讓幕后真兇得到懲罰，他想盡了一切辦法。

　　“我去投訴，去上訪，但沒人會把一個在港口搬貨的家伙放在眼里?！?p>　　害死他們親人的家伙或許都不記得有這么個人，這么件事。

　　憑什么呢？

　　他們的命就真的那么低賤，可以被隨便弄死作弄嗎？

　　石金飛不服。

　　“或許是惡魔聽見了我的祈禱，所以那個人出現(xiàn)了?！笔痫w說，“他給了我兩只蘑菇?！?p>　　那是兩只干癟丑陋的蘑菇，散發(fā)著淡淡的腐臭味，傘蓋卻鮮艷如血。

　　姜祀心中一凜。

　　是污染物？

　　“他說，‘這是從某個特級污染區(qū)產(chǎn)出的污染物，雖然外表的污染度已經(jīng)很低，但只要被人吃下去，它就能死而復(fù)生，幫你實現(xiàn)心愿?！?p>　　石金飛顫抖地捧著那兩個已經(jīng)“死亡”的污染物，像看見了希望，又帶著隱隱的恐懼。

　　他將干蘑菇收起來，一直沒用。

　　當(dāng)初港口發(fā)生的兩件案子已經(jīng)隨著時間慢慢淡化，徐秋海賠了老耿一大筆錢，為了堵石金飛的嘴，又把他提為港口總管。

　　徐秋海本人不在的時候，大小事務(wù)都由他來管。

　　“徐秋海以為這樣我就會對他們感恩戴德。”石金飛眼神死寂，“你說可不可笑？”

　　日復(fù)一日，看著仇人肆意快活。

　　而他們呢？

　　只能帶著對親人的思念，含著仇恨，像只老鼠在陰暗地界茍活。

　　“我不甘心，所以把蘑菇的事告訴了老耿?！蹦腥寺曇舾蓾?，“卻沒想到，他拿到蘑菇后直接就把那東西吞了?！?p>　　石金飛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老耿吞下蘑菇后說的話。

　　“拜那些人渣所賜，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如果能給燕兒報仇，舍了這條爛命又如何？”

　　與老耿相比，他是懦弱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懼、猶豫什么。

　　“或許徐秋海說的對，我就是個不稱職的爸爸，陰溝里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