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孤保了
“不能反??!明家百年祖訓(xùn),世代忠心,怎能因為....因為.....”
明家老爺子的話說到一半便再也說不下去,蠕動著雙唇,又大喘氣坐回去。
他面前站著的女子一雙透亮清澈的雙眸一掃,語氣堅定又冷然。
“忠心?明家忠的是開明的君主,而不是昏庸無道,不聽勸誡,什么都守不住的廢君。”
“父親,明家于北明至仁,是北明對明家不義。”
她微微抬著下巴,驕矜和冷厲便從那雙漂亮的鳳眸里一覽無余。
半日前,她腳下踩得這片土地,是北明第一世家明府的嫡女,宮中坐著的皇后,是她的親姑母。
半日,不過半日。
就因為南司馬一封折子,帶了偽證污蔑明家謀反,姑母被廢,明家被貶,家族一夕之間倒塌。
這是北明史上最荒誕不經(jīng)的一年,帝王無道,宦官當世,亂世飄零。
聽了她的話,明老爺子似乎是想反駁,又想起自己剛剛被廢的親妹妹,不免沉默下來。
“這皇室不作為,就掀翻了皇室,皇帝要殺姑母,就反手先殺了皇帝,父親,如今的情形,是保命的時候,不是守祖訓(xùn)的時候?!?p> 明嫣篤定冷靜的一句話落罷,明老爺子眼神跟著一黯,重重地嘆了口氣。
“可兵符昨日.....已經(jīng)被皇上收繳了。”
此時于他們,是手無寸鐵,想反也不行。
明嫣聽了他這話,猛地抬頭,眼神中泛出幾分訝然,皺眉問:“為何?”
“用兵符換你姑母和明家一命?!?p> 短短一句話,頓時讓明嫣沉默下來。
難怪一向昏庸無道嗜血成性的老皇帝,會那么輕易地留下姑母和明家一條命。
沒了兵符,明家上下百余口人對他就沒了威脅,也沒了反抗的利刃。
那明家呢?
難道就要心甘情愿地被流放去邊境?
家中老弱婦孺,若是流落到苦寒之地,能不能活過一個月都難說。
不,不能。
他們絕不能坐以待斃。
明家昔日地故交在今年已經(jīng)倒了七七八八,唯一有權(quán)勢,能替他們說得上話的蘇家,此時父子皆在戰(zhàn)場,還在回程的路上。
可明家等不到他們回來了。
“圣旨到---”
又尖又細的聲音從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傳來。
是宮中的人要來送明家去流放!
一瞬間,屋內(nèi)頓時吵鬧起來,尖叫聲哭泣聲大嫂和母親還有她的小侄兒抱在一起,臉色發(fā)白。
明老爺子像是老了十歲一般,他哆嗦了一下唇,才勉強扶著椅子站穩(wěn)。
“走......”
“不可?!?p> 明嫣猛地站起來,眼眶微紅,卻死死地忍住內(nèi)心的脆弱。
她絕不會看著明家就這樣倒臺。
心頭的想法飛速掠過,她募然想起,還有一人!
刑部尚書......傅安。
她眉心一動。
傅安是太子殿下手下最信任的臣子,掌半個刑部,查案辦事無一不精,還是他故去兄長死前的好友。
若是求傅安接下明家的案子,可再拖延些時間,也好讓她找到證據(jù)。
明嫣腦中從未有一刻如眼下這樣清醒,她死死地咬住唇,抬眼對明老爺子說。
“父親,您等著我回來。”
話罷,沒等一眾明家人開口,她往前從明老爺子腰間拔下個什么東西,彎著腰從后門出了明府。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砸落在青石板上,順著滴在她身上,將身上的衣裙都染濕了,凌亂的發(fā)絲貼在臉頰上,看著狼狽極了。
她不敢過多停留,順著長街一路跑到傅府外。
毫無意外地被擋在了門外。
仆從冷眼看著,她毫不猶豫地撩起裙擺,跪在堅硬的青石板上。
她知道傅安聽得到,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可她如今已退無可退,再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了。
她仰著頭,冰涼的雨水順著衣襟滴落,偶爾路過的路人都面露驚奇和鄙夷的看著她。
“曾經(jīng)第一世家的嫡小姐,嘖嘖?!?p> “過了今天就要舉家流放了,哪來的什么嫡小姐?!?p> “也不知道明小姐這樣好看的人,能不能平安地到西北呢?!?p> 充斥著惡意與調(diào)笑地聲音在耳邊響起,明嫣恍若未聞,揚聲喊道:“傅大人,明府明嫣求見。”
清亮輕靈地聲音順著門框飄進去,隔了許久都沒人應(yīng)聲。
明嫣跪在門外,脊背挺得筆直,一聲聲喊。
“請求傅大人,接下明府此案?!?p>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雨勢更大更急,一股股涼風襲來,她本著了一身單薄的衣裙,又跪在潮濕的地上,一時有些恍惚,打了個哆嗦,隱隱有些支撐不住。
但猶豫只不過一瞬,她眼中神色又立刻變得清明。
她不能走,她若走了明家才真是死路一條。
可縱然明嫣在冷靜,看著時間這么過去,門卻沒有絲毫打開的跡象,不由得有些慌神。
一咬牙,她正要站起來沖上去拍門,侍從還沒來得及攔下她,身后一聲嗤笑。
幾人回頭,明嫣的眼眶登時紅了,死死的瞪著她。
來人就是此次造了偽證害她明家的南司馬的嫡子,南公子撐著傘慢慢悠悠走過,不緊不慢的說:“明小姐,這是做什么?”
他手中捏了一把匕首,強迫般的勾起明嫣的下巴,刀尖順著下頜微微刺進去。
“狗賊!”
明嫣已經(jīng)極致虛弱,卻偏又挺直了身子瞪著他,毫不屈服。
“明小姐說錯了,如今你明家才是被皇上下了圣旨定下罪名的反叛逆賊?!?p> 明家上下忠君愛國,何曾對北明有半分不對?
明嫣只覺得一陣氣血上涌,她忽然伸手捏著匕首,反手在南公子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刺破了他的脖頸。
南公子登時臉色大變,狠厲的盯著她,揚起手中的匕首朝她刺去。
“既然你不識抬舉,就別怪我.....”
“吵什么?”
一道低沉冷淡的聲音從傅府門前響起,瞬間便壓過了這門前的混亂。
南公子囂張的表情在觸及那人的面容之后,快速的隱去,老老實實撩了衣擺。
“臣,參加太子殿下?!?p> 雨水打的明嫣睜不開眼,她只朦朦朧朧順著雨勢,看見一角墨黑色的衣袍,從門檻跨過,執(zhí)了一把白玉傘,慢步走了過來。
跟在身后的是傅安。
那一角衣袍徑自走到了她跟前,陰影打下來,她不得已抬起頭。
來人一身墨黑色衣袍,青玉緞帶,清雅出塵,通身的冷冽卻讓人不敢逼近直視。
是太子,北明前幾日才從封地辦事回來的太子,江執(zhí)。
她眼中神色模糊了片刻,便聽見江執(zhí)問。
“想求傅安接下案子救明家?”
聲音順著風雨飄進耳邊,聽著極輕。
明嫣下意識地點頭。
“是。”
“若他不肯呢?”
他斂了眼看明嫣,目光沉沉的,看不出情緒。
還能怎么辦,她總不能看著明家去流放。
“入宮求皇上。”
聽得她的答案,江執(zhí)似輕笑了一聲,彎下腰對上她的視線,意味不明地說。
“明家女,求圣君求圣仁,不如求孤?!?p> 明嫣恍惚了片刻,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江太子是皇上最寵愛的兒子,手握權(quán)勢受萬民敬仰,風流清貴,與明家從無交集。
大雨瓢潑,江執(zhí)似是難得發(fā)了善心,將自己手中的傘傾了一半過去,把她攏在傘下。
下一瞬,明嫣眼前伸過來一只白凈的手。
她聽了江執(zhí)的話,混沌地將手搭過去,沾了雨水的指尖盡是涼意,直能凍的人打哆嗦,江執(zhí)連眉頭都沒皺,將她拉了起來。
還未站穩(wěn),明嫣踉蹌一下,又差點跌倒。
江執(zhí)揚了揚眉,將傘遞給身后的隨從,傾身將她抱了起來。
她滿身泥濘與雨水,淺藍色的衣裙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與江執(zhí)的黑袍子糾纏在一起,剎那將上面染了臟污。
明嫣不知曉他是什么意思,又不敢問,心下思忖著,隱約有些猜測。
江執(zhí)抱著她往前走。
南公子在身后,不甘心地喊了一句。
“太子殿下?!?p> 江執(zhí)停住步子。
“此人是皇上下旨定罪的重犯。”
“那又如何?”
江執(zhí)漫不經(jīng)心地揚聲反問,淡冷的眉眼更顯鋒利。
身后沒了音,江執(zhí)攏了衣袖,輕飄飄落下一句話。
“明家女,孤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