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四章（續(xù)5）

　　?。?！上官瑩愕然！她無法相信丹尼爾會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但她的耳朵告訴她，沒錯，丹尼爾說的就是讓她回國，而且是一拍兩清的果敢。原來，這一系列令人費解的話，都是沖著這個結(jié)局來的？他倒真會給自己找借口！他想讓我來就一趟一趟地往中國跑，一遍又一遍地說他知道我要什么樣的生活，他會給我想要的生活。他想讓我走就說我要求太高，他辦不到，他累了。我呢？考慮過我的感受嗎？我來俄羅斯的決定是那么容易做的嗎？經(jīng)歷了多少前思后想的糾結(jié)？熬過了多少輾轉(zhuǎn)反側(cè)的長夜？畢竟，是從一種從小到大熟悉了的生活轉(zhuǎn)向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生活，從一個具有濃郁東方色彩的國家飛到一個充滿歐洲風(fēng)情的國度，從大街小巷了如指掌的BJ去到總是不知身在何處的莫斯科，我下了多么大的決心??！我好奇，但不是個愛冒險的人；我喜歡嘗新，但絕不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之所以我敢邁出人生中這重大的一步，完全是因為有你——丹尼爾，有你說到我心里的話，有你做我的后盾。我以為，你是了解我的。我終于來到了莫斯科，我不像別人那樣是為了做生意，為了賺錢，或者上學(xué)來的，我是為了試探和尋找一種全新而有趣的生活而來的。為此我不惜消耗自己的熱情和耐心，去學(xué)習(xí)和適應(yīng)完全陌生的一切，我甚至準備好了用自己的后半生去過一種與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墒悄阏f回中國去吧！你以為我是來旅游的嗎？看完了風(fēng)景就可以回家了？你以為我是在搬家嗎？即便是搬家，扔掉舊房子，搬入新家，也不可能再輕易地搬回去了，更何況，我是在改變生活?。〉つ釥?，你是在摧毀我的生活！

　　“丹尼爾，你混蛋！”上官瑩徹底被激怒了，她破口大罵！她百感交集，憤怒、懊悔、悲傷、無奈，萬千思緒奔涌于胸，怒火萬丈卻深感束手無措，想奮力抗?fàn)巺s又力不從心。她是用中文罵的，這是她所知道的最高級的中文罵人話了。她感到自己是那么弱小，不堪一擊，除了大叫發(fā)泄怒氣，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走出困境。沒了丹尼爾的幫助，她什么都做不了。上官瑩渾身都在顫抖，她想讓自己鎮(zhèn)靜，但只聽耳朵嗡嗡地響，心臟咚咚地跳。她轉(zhuǎn)身去自己的房間拿行李箱，但剛一邁步就跪倒在地上了，她的腿已經(jīng)不是她的了。她知道，每當(dāng)情緒劇烈波動時，她的腿都會不聽使喚。她努力站了起來，又摔倒了，這回，是坐在地上了。她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淚如滂沱，模糊了她的雙眼。坐在沙發(fā)上的丹尼爾看到這一幕，傻了。他慌忙站起來，緊走幾步到了上官瑩面前，他想扶她站起來，但上官瑩怒目圓睜瞪著他，甩開他的手。丹尼爾明白這次是真把上官瑩惹急了，她沒有哭出聲來，只是淚眼婆娑；她不再大喊大叫，只是雙目直視著前方。丹尼爾不敢再去扶她，只是彎著腰站著，做出隨時準備幫助她的姿勢。過了會兒，上官瑩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慢慢地站了起來，用手扶著墻壁，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房間。丹尼爾跟在上官瑩的右側(cè)后邊，又想攙扶，又怕她生氣，亦步亦趨地跟著。上官瑩走到衣柜邊拿起行李箱平放在地上，打開它，然后從衣柜里一件一件地往外拿出自己的東西扔在床上。丹尼爾似乎明白了上官瑩要干什么，他一連三遍追問：“米拉娜，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干什么，米拉娜？！”“回國?！鄙瞎佻撀曊{(diào)低沉地回答，吐字清晰，表情冷靜。丹尼爾一下六神無主了。他不再是剛才那個有些果斷，有些大度，有些堅決的發(fā)布宣言的丹尼爾了，此時的他有些后悔，有些慌亂，有些不知如何收拾殘局。他站在那里，一時語塞。

　　丹尼爾希望自己還能像剛才那樣強硬，畢竟，他也相當(dāng)不容易。他是很愛上官瑩的，她漂亮，氣質(zhì)優(yōu)雅；她單純，修養(yǎng)好；她有思想，文化素養(yǎng)高；將來，或許還有可能幫忙他做生意。和兩個前妻相比，他覺得上官瑩超凡脫俗，和這樣的女人一起生活一定會更有趣，一定會有美好的未來。可他萬萬沒料到的是，本來擁有一定財富的他，一天之內(nèi)成了無錢無房的人，所有美好的設(shè)計都成了泡影，在上官瑩面前許的愿也成了謊言。更讓他始料不及的是，和一個外國人一起生活萬事皆難！他以前想得太簡單了！語言問題、飲食問題、生活習(xí)慣問題……習(xí)以為常從來不必考慮的日?，嵤拢瑢τ谕鈬藖碚f都成了問題，還不用說身份問題，文化不同產(chǎn)生矛盾等等更為重要的問題。愛上東方女郎是件浪漫而奇幻的事情，但是現(xiàn)實生活就沒有那么多美妙了。丹尼爾不得不孤身面對所有問題，從上官瑩到達莫斯科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停地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語言不通，錢又不富裕，更增加了解決問題的難度。丹尼爾真是累了！他本以為上官瑩從沒出過國，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女人，容易哄，可不成想，她的眼光很高，她的品味也很高，不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女人。他本以為，自己有錢買房，再和上官瑩一起好好努力做生意，他們很快就會發(fā)財，可沒想到，他的錢瞬間成了廢紙，而上官瑩似乎對做生意根本不感興趣。以他現(xiàn)有的條件，實在有些供養(yǎng)不起上官瑩了！他真不想這么累了，他還想像以前那樣輕松快樂，無牽無掛，過自由自在的單身生活?？伤稚岵坏蒙瞎佻撟?，他想和她一起生活同時希望她有所改變。希望她能認真考慮目前的處境，務(wù)實一些，沾沾人間煙火，希望她能對他多一些理解，當(dāng)然，作為男人，他希望她能服軟，事實上，他說“回中國去吧”并非真想讓上官瑩回去，而是想嚇唬嚇唬她，讓她弄明白自己的重要性，展示一下自己的權(quán)威。沒料想，上官瑩非但沒被他嚇倒，反而像被激怒了的獅子似地沖他大吼，具體吼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上官瑩是動了真氣了，否則，她不會馬上就收拾行李。

　　怎么辦？現(xiàn)在怎么辦？丹尼爾不想讓上官瑩走，但他也不能馬上就軟下來。他試探著問：“米拉娜，你現(xiàn)在就回國嗎？”上官瑩沒理他，繼續(xù)從衣柜里往外拿東西。他接著問：“你真要回中國嗎，米拉娜？”上官瑩還是不說話。此時的上官瑩，她的表情和收拾東西的動作同樣堅決，但她的內(nèi)心很矛盾。她也在考慮，真的要走嗎？如果丹尼爾不再幫她，恐怕唯一的出路就是回國了，她自己是無法在莫斯科生活的?；蛟S這樣灰溜溜地回去有些不堪，但家畢竟是自己熟悉的地方，生存是沒有問題的。下一個問題是，現(xiàn)在、馬上、立刻就走嗎？機票還沒買呢，去哪里買機票？怎樣才能買上機票？沒買到機票前或者買到了機票但還不可能馬上走的情況下住哪兒??？機場嗎？酒店嗎？怎么走，怎么去?。縼淼侥箍坪?，上官瑩去哪兒都是跟著丹尼爾，沒有丹尼爾真是舉步維艱啊。上官瑩感到很害怕，甚至有些恐懼，她似乎看到了拎著箱子在夜色中踟躕的她的影子……“米拉娜，先別急著收拾了。即使你真想回國，也要先買機票吧？不可能說走就走吧！”丹尼爾已經(jīng)為自己剛才的狠話后悔了，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把上官瑩等到手，怎么可能讓她走呢？他只是想讓她了解當(dāng)下的情況而已，只是希望她多理解一些自己而已，沒想到上官瑩這么執(zhí)拗，萬一她真走了，他可怎么辦吶？想到這里，丹尼爾有些堅持不住了，他的口氣軟了下來：“米拉娜，我不想讓你回國，能不能別收拾了？”上官瑩是個極好面子的人，說好聽了是個時時都活得有尊嚴的人，說不好聽了，有時，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現(xiàn)在的她，雖然內(nèi)心懼怕想象中的艱辛和無助，但卻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一邊往箱子里裝衣服，一邊像無頭蒼蠅似地滿屋找自己的東西，完全不理會丹尼爾的話。丹尼爾開始慌了，他看著上官瑩滿是烏云的蒼白的臉和視他如空氣的空洞的眼，突然提高了聲音：“瑩！上官瑩！別弄了！”他叫出了上官瑩的中文名字，就像俄羅斯人在正式和嚴肅場合稱呼對方全名，包括姓氏、名字和父名一樣，可見他也急了。上官瑩也意識到了丹尼爾的不同尋常，她站住了，望著丹尼爾。丹尼爾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雙手，忽然，跪在了她面前?！懊桌?，別走！求求你！”他的聲音幾乎帶著哭腔。

　　上官瑩第一次從上往下俯視著丹尼爾，這個大高個兒，因為上官瑩個兒小，她總是無端地喜歡個兒高的人；這個英俊的男人，上官瑩是個顏值控，她無法不喜歡長得漂亮的人，現(xiàn)在，他跪在她面前，他天藍色的眼睛是那么清澈，它們渴求地望著她；他如畫的雙唇是那么性感，令人想入非非；他的眼神是那么誠懇，誠懇得讓人產(chǎn)生憐愛。上官瑩遲疑著，不知該不該開口?！懊桌龋H愛的。請原諒我，我剛才說的是胡話，對不起！我不想你回去，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愛你！”上官瑩還是沒說什么，極大的憤怒和和巨大的悲傷不可能一下就緩過來，但她示意他站起來。丹尼爾見上官瑩不說話，沒有站起來，反而跪著往前挪了兩步，抱住上官瑩，把頭靠在她的身上：“親愛的，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我等了你兩年，為了你我去了中國好幾趟，我甘心情愿為你做事兒，你是知道的。原諒我吧！”說完，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上官瑩，雙手合十，直挺挺地跪著。上官瑩看不下去了。一個高高大大的人跪在她的面前求她，她即使心中還有怨、有恨、有悲哀，也不可能無動于衷了，終歸丹尼爾也是個驕傲的男人，他的話傷了她，可他的確為她做了很多，他是愛她的。盡管她不能從心里馬上原諒他，但她應(yīng)該表個態(tài)，起碼，不能讓丹尼爾再跪著了。上官瑩低下頭說：“好吧，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你起來吧！”“你原諒我了？你不走了嗎？”丹尼爾還想得到確鑿的答案?！昂冒?，我不走了。以后不許再說這種傷人的話了！”“我保證，我保證！再不會了！”丹尼爾使勁點著頭，又抱住了上官瑩。上官瑩扶著他的胳膊往上托，丹尼爾順勢站了起來。他想吻上官瑩，上官瑩歪著頭躲開了。

　　第二天，丹尼爾就帶上官瑩去辦理了簽證延期手續(xù)，把借上官瑩的錢也還給了她。他一臉輕松愉快的樣子。他問上官瑩簽證延期了，高興不高興，上官瑩點點頭，說高興。可她臉上一點兒笑模樣也沒有。丹尼爾問她為什么不笑，她說笑不出來。他問上官瑩為什么笑不出來，上官瑩沒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丹尼爾也不再深究了，自顧自地該說說該笑笑，情緒很好。這就是上官瑩和丹尼爾的區(qū)別：他們之間每發(fā)生一次沖突，即使事情結(jié)束了，上官瑩也無法馬上停止難過，悲傷，胡思亂想，壞情緒起碼要延續(xù)一周甚至更長時間；而丹尼爾，只要問題解決了，一分鐘之后就完全恢復(fù)正常，而且他還奇怪為什么上官瑩總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