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四章（續(xù)7）+第四部第一章

　　上官瑩吃著魚排和薯條，一直很專心地聽金英的論述，并努力地去理解金英的觀點。她心里佩服這位年齡比自己小，但分析起問題來卻客觀、嚴謹，條理清晰的女朋友。金英上著學，每天都接觸老師、同學，接受新知識，在增長知識的同時，也在增長著對于社會的見識和認識。她的同學有給市場上老板打工的，她認識的人里面也有做生意的，所以，有時間時，她也常去市場轉轉，和他們聊聊，這讓她對在市場上工作的中國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她自己租房自己安排生活，每個月都要算計錢該怎么用，鍛煉了她獨立生活的能力，也因此感受到了生活的不易。金英所具有的這三點，上官瑩都不具備，她也上學了，但面對的是一位老師，學的也僅僅是俄語；她接觸了中國商人，但也只是一起吃了頓飯，聽他們的經歷就像聽故事一樣，聽完了，感嘆了，過去了；她不用租房，她的生活是在丹尼爾的安排和照顧下進行的。也難怪她想問題不能像金英那樣收放自如，清晰透徹。

　　其實金英的一席話只是擺了擺事實，并沒有明確告訴上官瑩具體該怎么做，這正是她的高明之處。她幫上官瑩分析了情況，也說明了可能發(fā)生的結果，但最后的決定留給了上官瑩，畢竟，她要為自己的未來做出選擇。而金英的話的確點撥了上官瑩，聽完后她頓覺眼前一亮，忽然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在當天的日記中她寫了這么一段：“金英可能不知道，她今天跟我說的話對我有多么大的啟發(fā)，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一直以來總是在兩種想法之中糾纏不清，一種是想重新回到蕭然身邊，但蕭然卻從來沒說過一句肯定的話，他只是讓我堅持；另一種想法是和丹尼爾一起生活，可是由于主觀的客觀的各種因素，我總是懷疑是否要留在莫斯科。今天金英沒有過多地說具體事情，她只是幫我分析了兩種生活前景：留在莫斯科將會怎么樣，回到國內將會怎么樣。我瞬間就明白了其實我的本意是想留在莫斯科的，原因并非是要改變身份，而是我不喜歡過可能安穩(wěn)富足，但卻平淡乏味的生活；我要的生活一定是富足的，并且必須是絢麗多姿，富有人生體驗的。細想想，我為什么和蕭然分手了？又為什么距第一次到莫斯科三年后最終決定從BJ遠走莫斯科？歸根結底我是想讓自己的生活充滿活力而不是死水一潭，我是想嘗試一種不同以往的未知但充滿魅力的新生活。我就是這么一個人，心中永遠有一個理想的遠方，充滿好奇，不斷追求。我想我是被新生活中的現(xiàn)實問題弄得暈頭轉向了，所以我才有了極強的回國過平靜生活的愿望，所以我才對本來向往的新生活抱有懷疑態(tài)度。我想，如果我真地回國的話，我會因為沒有堅持而后悔的，不是因為沒有堅持改變身份，而是因為沒有堅持自己的內心。金英的話也讓我回想起了李先生的忠告。他說，過去的事情最好就讓它過去吧，你既然已經邁出了一步，往前看才好呀！他還說，你要咬牙克服目前的困難和不適，要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顯然，我需要堅定信心，鼓足勇氣?！?p>　　上官瑩和金英在麥當勞聊了兩個多小時，她沒有馬上跟金英說出自己的打算，因為她覺得自己還需要再仔細琢磨琢磨。她只是同意了金英的變通辦法：先這樣過著，再考察考察丹尼爾，能過就過，不行就回國。金英也跟上官瑩講了自己男朋友的事情，她比較含蓄，沒說得太具體，但大概意思可能是要分手了，他們不是一路人。金英和上官瑩在訴說個人情感方面的事時，風格相當不一樣：金英會慢條斯理地說一些，有時是問一句說一句，不會說得很詳細，也不會太多暴露自己的感情；而上官瑩正好相反，她是有什么說什么，竹筒倒豆子，說的時候不但有聲有色，還有哭有笑。只可惜了那個BJ小伙子，上官瑩還是通過他認識的金英呢，好在只是個熟人，現(xiàn)在上官瑩和金英的關系可比跟那個小伙子近多了。那個小伙子好像就是為了介紹她倆認識而出現(xiàn)的，后來再也沒聯(lián)系了。上官瑩善意地幫金英分析了分析，但因為知之甚少，也說不出太多東西。事實上金英似乎也不太需要上官瑩幫她分析，她自己早已打定了主意。

　　她們倆聊完了各自的心事后決定再散散步，就從麥當勞出來，沿著兩邊都是商店的特維爾大街走了走，然后各自回家了。從陌生人成為知心朋友，如果有緣，即使地域不同，年齡不同，經歷不同，結果都是必然的。莫斯科就是金英和上官瑩之間最大的緣分，而往后莫斯科的生活使她們許多曾經的不同，變成了相同。她們有了共同的話題，共同的回憶。

　　一個月后，上官瑩接到了蕭然的回信，是對她一個月前收到李先生捎來的信后立刻寫的那封回信的答復。上官瑩在那封給蕭然的信中再次強調了自己對他的感情，再次說明了希望他接受她的愿望，她想確認是否他們之間還有重歸于好的可能。蕭然的回復是上官瑩在寫信時就想到了的，她沒抱太大希望，她只是想再爭取一下，她想證實一下自己的判斷，她只是還存有一絲僥幸心理或是說幻想。結果是蕭然的拒絕更堅定，更理性，他說出了有些以前不曾說過的話，可以說，這一次，他很坦誠，敞開了心扉，亮出了底牌。

　　蕭然說上官瑩是一個很有感染力的人，和她一起生活，會不知不覺地往她所希望的方向靠攏，一旦符合了她的要求，和他一起生活的人就不是原來的自己了，他自己就是一個例子。蕭然說上官瑩所謂的兩個人為美好未來共同努力，理論上似乎合理，但實際上他們倆在一起就是相互消耗，他們只有分頭努力才能有好的結果；他言之鑿鑿，相信生活會報答她和他的。蕭然說他依然很愛上官瑩，他對她的感情除了愛，還有一些別的成分，有點兒像父親，像哥哥；他很自責，當他感覺累了的時候就跟她分手了，現(xiàn)在上官瑩的生活并不如意，他很心疼，一想起來就哭。蕭然說既然他倆已經邁出了一步，分手了，就請她放他一馬，讓他做一兩件自己想做的事兒；他兩三年內不會結婚，但也不知道之后是否會和她結婚，要看緣分。蕭然說他和上官瑩的理想關系是：當上官瑩高興時，她和她的丈夫住在里屋；她不高興時，一推門，外邊就有蕭然安慰她；他希望做她的愛人、父親、哥哥和相聲演員。信的結尾，蕭然還是讓上官瑩堅持住，說苦日子最多兩年；說他永遠是她生活的影子，隨時會給她以協(xié)助之手。

　　讀完了蕭然的信，上官瑩沒有過分的激動，也沒有過分的悲傷，她只是覺得以前腦子里還有些模糊的東西，現(xiàn)在都清晰可見了。這清晰可見讓她有一種淡淡的屈辱感，屈辱是因為大夢方醒，蕭然其實早就有了自己的思考，卻一直遮遮掩掩不直接說出來；這清晰可見讓上官瑩有點兒可憐自己，不是因為最終被拒絕而可憐自己，而是因為早就應該明了的事情，她卻現(xiàn)在才恍然大悟，或者說她也曾有某種預感，但就是不想相信，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是自己騙自己。上官瑩徹底明了了，蕭然和她十幾年的感情，完了。在蕭然那里早就完了，只有她還一直執(zhí)迷不悟，戀戀不舍。從蕭然對他倆關系的評判也好，希望也好，可以看出，他自己早就實現(xiàn)了華麗的轉身，而上官瑩還在原地期待著，期盼著，把他的每一句漂亮話都當作愛的表示。蕭然早就不愛她了，他敷衍了她很久；他太了解她了，所以他敷衍得很成功。他做得很大度，很照顧她的感受，他讓她確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從她的角度為她著想的。如果是別的女人可能早就察覺出來了，偏偏她上官瑩是一個特例，她不善于揣測別人的內心，她對蕭然的信任不折不扣，她是一個十足的傻瓜。上官瑩的心臟一縮一縮地疼，是真的疼，生理上的那種，并非是形容傷心時所說的那種。她明白，她和蕭然之間的緣分盡了，但是，她真舍不得啊。

　　蕭然的信還讓上官瑩明白了一點：上天留給她的選擇只有丹尼爾了。只有丹尼爾還愛著她，只有丹尼爾還愿意娶她。同齡的伙伴兒早就嫁娶生娃了，而她，也結束了和蕭然八年的同居生活；回到蕭然身邊沒有可能了，唯有丹尼爾還在真心期待著和她一起生活。上官瑩對于丹尼爾的感情稱不上是愛，起初是好感，新奇感，被他的帥和幽默打動，被一雙天藍色的大眼睛深情地注視著很受用；現(xiàn)在有不滿，但更多的是依賴。丹尼爾不是上官瑩理想中的男人，但她別無選擇。日子總是要往下過的，而她未來的日子特別需要有人陪伴，丹尼爾是她在莫斯科生活最好的陪伴。至于將來日子會過成什么樣？她沒想，也想不出什么來。在莫斯科的茫茫人海中，上官瑩孑然一身，除了自己，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行。而丹尼爾，這個她不太滿意的男人，現(xiàn)在就是她的世界，她的生活。

　?。ㄒ韵麻_始第四部第一章）

　　1被扛著去結婚

　　已是下午兩點了，丹尼爾焦慮地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又看了看站在五斗柜前一邊補妝一邊喋喋不休的上官瑩，這樣的動作他已經重復好幾次了，越靠近兩點，他來回看得越勤。從美容店回到家已經快兩個小時了，他一直耐著性子給上官瑩解釋，可上官瑩卻一直不依不饒。眼看著一個月前就約定好的在婚姻登記處舉行婚禮的時間就要到了，朋友的車也早就到了樓下，上官瑩還是沒完沒了地嘮叨著，畫了洗洗了畫地修改著妝容。丹尼爾催促上官瑩快點兒下樓，告訴她不然就來不及了，可上官瑩似乎一點兒也不著急，而且看著丹尼爾沒著沒落的樣子還很解氣似的。不能再等了，必須馬上走了，丹尼爾不斷地催促上官瑩馬上下樓，誰承想上官瑩忽然大聲宣布，不去了！丹尼爾心里一緊，怎么能把這么大的事兒當兒戲呢？說不去就不去了？你以為這是逛商場呢？他顧不上再說什么了，走到上官瑩面前，看了她一眼，一下就把她扛了起來，還沒等上官瑩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兒，她已經被扛著下了樓。

　　等在車旁的朋友看到丹尼爾終于出來了，先是一笑，進而一驚，他不明白這是什么陣勢，但迅速打開了車門。丹尼爾把上官瑩從肩上放下來，沒等她站穩(wěn)，又一把把她抱著放在車座上，然后關上車門，自己從另一側上了車。這一系列動作堪稱出神入化，迅雷不及掩耳。本來還喊著不去的上官瑩被猛然扛上肩的那一刻，突然靜了下來，她感受到了丹尼爾寬大厚實有力的臂膀，感到被人扛著下樓比踩著高跟鞋一節(jié)一節(jié)地走輕松多了，她忽然覺得很受用，很享受。她一下變得安靜了，溫順地彎在丹尼爾的肩上，聞著他誘人的氣味——那是她喜歡的似乎有淡淡墨香的香水味和他的氣味的融合，腦子里想著這個孔武有力的男人即將成為自己法律上的丈夫，不知為什么還閃過了電影里搶親的畫面，她不由自主地偷偷笑了。

　　今天是上官瑩和丹尼爾正式注冊婚姻并舉行婚禮的日子。一個多月前，他們在莫斯科市“婚姻殿堂”民事登記處申請了婚姻注冊，這是莫斯科唯一一個辦理國際婚姻登記的民事登記處，他們正式履行儀式的日子排在了今天，時間是下午三點，所以，他們必須在三點前趕到登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