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兩個女生漸漸遠去的背影,奚午蔓突然注意到,人們大多成群結(jié)隊,至少也是兩兩為伴。
只有她,獨自一人。沒有人等她,她也沒與誰有約。純粹是為打發(fā)時間,排遣內(nèi)心的孤寂,在這里獨自閑逛。
她沒有很高的詩學(xué)素養(yǎng),不能與A大A文系的學(xué)子相提并論。參加那并不正式的莎士比亞杯的人,多的是臥龍鳳雛,她可不會自討沒趣。
于是,她離開冷沾沾店。
難得的陽光,暖和。在IFS大樓內(nèi)的商場所感受到的,是比陽光更暖和的暖氣。
沒什么想買的,沒什么好玩的。無聊。
不如坐上有軌電車,曬曬太陽。
也沒什么意思。就很無聊。
然后換乘公交,也不知道到了哪一站,只是看見有很多人下車,于是跟著下車。
從公交站往前,走,走。
陽光暖洋洋的,人們慢慢地走。
不時有人停下拍照,拍高處的云、近處的景,拍身邊的人。
人群大多進到一家畫廊,奚午蔓混在人群中間,看上去完全是他們中的一員。人群中的他們也都以為她是另一個小團體中的一員。
她沒有看見那家畫廊的招牌,也許看見了,但沒注意到。
一起進門的人群很快就散開了。奚午蔓找了個人最多的群體,跟在他們身后,聽他們評論墻上的畫作。
再精彩的畫作,從他們嘴里說出來,就變得索然無味、毫無價值。
索然無味。
奚午蔓對他們的評論感到乏趣,慢慢脫離了人群,獨自去看還沒看過的畫。
畫作本身不一定出彩,但旁邊介紹作畫背景的小故事,個頂個地吸引人。
而畫者的真實經(jīng)歷,是否真如他們講出來的那般驚心動魄、精彩絕倫,這沒有懷疑的必要。
藝術(shù)家的感受源于想象力,想象力豐富的人,哪怕是最平淡的日子都能過得比劇情最跌宕起伏的電影更精彩。
擁有與畫者同等的想象力,才能與之進行平等的對話,既不會高傲,也不會卑微。
那組蝕刻版畫,取材自各地神話。濡女,洛姬雅,阿帕爾娜,塞壬,南塔妮,魯薩爾卡,魅魔,薇薇安,羽衣精,鷹身女妖。
沒有任何小故事作說明,沒有交代創(chuàng)作背景。沒有“作者說”。
純粹的,視覺的享受。
前方是墻體,本來沒有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哪里冒出一個人來。
高高的個子,寬松的服裝,慵懶的步子,一步卻邁得很遠。
黑色毛線帽下長及下頦的黑色鬈發(fā)看上去未經(jīng)認真打理,卻并不亂,泛著健康的光澤。
白色的口罩,只露出一雙好看的眼睛。
憂郁的、疲倦的、不耐煩的眼睛。
好一個目中無人,差點撞到奚午蔓的肩膀。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奚午蔓側(cè)身為他讓道。
再下細看那組畫,一定要帶著目的很認真地找,才能找到完美藏在畫中的署名。
Ferdinand.
突然聽見激動的女聲,奚午蔓回頭,看向畫廊的入口。
陽光下,少女高高舉著淡粉色貓耳頭盔,一個箭步給了那目中無人的家伙一個熊抱。
女朋友?
奚午蔓好奇。只不到一秒,她又繼續(xù)看那組畫。
冷淡的銅板,熱情的女妖,極致的細節(jié),完美的、光與影的交接。
也是,那樣目中無人的人,得有一個善于刷存在感的人。寒冷的冬季,得有暖氣。
陰陽守恒定律。
扯淡。陰陽守恒定律。
奚午蔓被自己突然的想法整笑了。自我嘲笑般輕笑一聲,搖搖頭,揮掉亂七八糟的思緒。
繼續(xù)看,那組版畫。
飄逸的線條,不羈的構(gòu)圖,隨心所意的創(chuàng)作。
不需要“作者說”,用想象與想象對話,用想象去想象想象。
那是一個不大的房間,窗簾緊閉,燈光昏黃,像盛夏暮時的陽光。
不管是什么花在風(fēng)中招搖,無所謂哪種音符隨心臟跳動。時間慢慢、輕輕、緩緩、悠悠,從刀尖流走。
尖銳的刻針,鋒利的光,別家的聲音透過隔音不好的墻,乒乒乓乓。
突然門被輕輕推開,少女站在門口,小心翼翼,輕輕呼喚他的名字。
Ferdinand.
也許她這樣喊,也許不是。
少女被推倒在沙發(fā)上、地毯上、床上。
她在花灑下。她被窗簾裹住胴體。比鮮血更紅的,是她的嘴唇與她胸前綻放的卡羅拉。
創(chuàng)作由此開始。由欲望驅(qū)使。
我的模特——
他的模特。
濡女。洛姬雅。阿帕爾娜。
塞壬。南塔妮。魯薩爾卡。
魅魔。薇薇安。羽衣精。鷹身女妖。
罪惡的開端。
《罪惡》。那組畫的最左側(cè),掛著圓角長方形銅牌,刻著組畫的名字、作者的署名及創(chuàng)作的始末日期。
餓了。
在附近找一家餐館,隨便吃點什么。雜醬面是首選??墒遣坏貌徽f,真的,難吃得要命。
因為自己的胃不用被折磨,所以肆無忌憚?wù)勰ヮ櫩偷奈?。廚子大概是在工資這一點上沒能與老板談攏。
結(jié)賬的時候,奚午蔓得知,廚子自己就是老板。
那就祝您早日關(guān)門大吉,或者,祝您能收獲一批死忠粉。
能第二次甚至更多次光顧這家店的,必然是死忠粉了。
早知道這么難吃,寧愿餓死,也不踏入這家店半步。
懷念梨花面館的雜醬面??蛇@邊離A大附小太遠。懶得去。
坐公交,坐有軌電車,坐地鐵,奚午蔓只想回虛煙院子。
饑餓的身體實在經(jīng)不起更多的折騰。
等紅綠燈,過馬路,沐著尚暖和的陽光,慢慢悠悠,踱回虛煙院子一號。
這一天,差不多就這么過去了。
太陽一落山,夜色瘋狂,很快吞噬這座城,輝煌燈火頑強抵抗,這不夜城。
門廊下,站著一個很漂亮的女人,看樣子正打算離開。
她穿著白底黑格的斜紋軟呢大衣,很長,好在身材高挑,不至于像水桶,也不會給人一種類似波爾費里翁的壓迫感。
她的妝不濃,口紅顏色很艷,與整體妝容倒協(xié)調(diào)。
“蔓蔓。”她向奚午蔓招手,手中抓著一只精致小巧的包。
她一頭及腰的大波浪卷發(fā)被風(fēng)吹動,黑棕色表面泛著健康的光澤,如同月光下的流水。
不用很近,就能看清她的睫毛很長,那漂亮的、偏茶色調(diào)的茶黃晶一樣的眼睛里,跳著欣喜的光。
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她,奚午蔓只報她以禮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