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云山莊
明陽街上,三更的更鼓聲穿透茶館、商鋪、別院,傳進懷王府書房內(nèi)正在議事的兩人耳里,烏良撫了撫衣袖,起身向秦?zé)钚卸Y:“殿下,三更已至,微臣不便久留,先行告退?!?p> 秦?zé)钸B忙起身作揖告別:“丞相慢走?!?p> 堅實的墻壁悄無聲息的合上,秦?zé)钜浑p略顯暗沉的眸子微瞇,一個清淡的身影從他身后的屏風(fēng)緩緩的走出來,跳曳的燭火映襯在那人絕致的容顏上,忽明忽暗。
“看來殿下是很信任和認可這位大商國的當(dāng)朝宰相呢?!?p> 這位大商國的二皇子身處政治權(quán)利斗爭的漩渦多年,怎么會真正的毫無顧忌而全心全意信任一個人。秦?zé)罨剡^身,似笑非笑的盯著那位冷嘲熱諷的俊美男子,話音輕輕一挑,“那么,白幫主是如何認為?”
白夙一身墨藍華服,繡著織金海棠的袖口稍稍挽起,外面披著一件雪白的大裘,頸脖上一圈深色的貂毛緊裹,雖然貴氣,但并未喧賓奪主,看上去恰到好處。
他恭敬的一揖,回話道:“我的人親眼看見蕭凌跳下山崖,那般高的深淵,倘若掉下去,絕無生還可能,這是事實?!?p> 秦?zé)盥勓?,唇角不自覺的勾起,畢竟費了那么多心思,就是為了取蕭凌的性命,以便安插自己的人。倘若安插不了,也可試探父皇的心意,這樁買賣不虧。
不料白夙那清淡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過~要是他沒死呢?”
“沒死!”一向沉得住氣的懷王嗓音突然拔高,發(fā)覺自己的失態(tài),斂住心緒問:“白幫主是何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是蕭凌并沒有死,懷王殿下不僅安插不了自己的人,也試探不了金乾宮上那位主子的心意,勞心又勞力~虧大了。”
白夙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惋惜,但他的眼睛里卻浮現(xiàn)著淡淡的笑意,秦?zé)钜粫r摸不清他的想法,蹙著眉問:“白幫主有何主意?”
白夙又是恭敬的一揖,說道:“凡是沒有絕對,要是他沒死,我便替懷王殿下走這一趟?!?p> “你是想……”
“收買他,也未必不可?!?p> 俊朗白皙的容顏,薄唇微微揚起,在燭火跳動隱綽的影子下,顯得是那般的詭異。
這個時候,蕭凌已經(jīng)站在了青云山莊的朱漆大門前。她凝望著這個雄偉莊嚴的山莊,門柱上高掛的兩盞燈籠,迎著北風(fēng)獵獵擺動,通紅的燈火熊熊跳躍,就如她此刻的心,深深的激蕩著。兩年了,她終于回來了。
兩年前,她以殿試三甲的同進士出身被授予翰林院侍書一職,上一個月,由翰林院學(xué)士舉薦,當(dāng)今圣上親授,擢升她為北關(guān)重鎮(zhèn)岳陽縣的知縣,并即刻啟程赴任。
蕭凌覺得世間因果輪回,冥冥中自有注定,這是上天給予的機會,讓她有機會查明當(dāng)年的一切真相。
古樸而沉重的朱漆大門轟轟地向里開啟,里面的老伯一眼瞧見門外風(fēng)姿卓越、迎風(fēng)而立的清絕灑脫之人,欣喜地回過頭朝里面揮了揮手,大聲喊道:“二公子回來了,二公子回來了……”
隨即,整個山莊熱鬧了起來。
蕭凌微微笑了笑,跨過門檻走進去,向那老伯詢問道:“趙管家,母親、父親,還有哥哥,他們還好嗎?”
“好,都好,都好?!壁w管家有些激動,一雙老眼似乎溢出了水花。他提著燈籠,蕭凌緊隨在其身后。青云山莊占據(jù)著青云峰半個山頭,從山莊前門一路走到父親、母親居住的青凌閣,要足足半柱香的時間。
而此時,青云山莊的莊主蕭赫與他的妻子苗小月聽到弟子前來稟報,喜極而泣,連忙披上大裘,早早的等在了樓閣門前。
蕭凌隨著趙管家轉(zhuǎn)過一個小彎,遠遠的就看見父親、母親站在寒冷的風(fēng)雪之中遙望著她走過來的方向,眼睛有些發(fā)酸,她伸出手指輕輕揉了揉眼角,并沒有表現(xiàn)出過多的思念,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腳步。
苗小月激動得眼角濕潤,也顧不得自己身子虛弱,大步跨上前就握住蕭凌冰冷的手,深深的看著她,一聲聲喚道:“凌兒,凌兒,我的凌兒,我的凌兒……”
一股熱流襲上了她的心頭,蕭凌反手輕握母親的手,拉著她往屋里去,假意嗔怪道:“母親,這么冷的天,您也真讓孩兒操心,父親也不說說?!闭f著,便向蕭赫吐了吐舌頭。
蕭赫但笑不語,隨著她們娘倆進屋去。
屋子里燒著炭火,一進屋子就撲面而來一股熱氣。苗小月為蕭凌披上一件棉衣,拉著她坐在火炭旁,藹聲說道:“這兩年,母親可是想念你的緊,你也不回來看看,都忘了家是長得什么樣子了吧?”
蕭凌聞言,清俊的眼眸蒙上了一片霧氣,卻只是微微笑道:“母親,孩兒這兒不是回來了,您就別生氣了?!?p> “你母親才舍不得生你的氣,說說,這次在家里能呆多長時日?”蕭赫有些無奈,這個孩子,從小到大都不受管束,常常一出遠門,幾個月也不回家,就說上次,整整去了兩年。
蕭凌轉(zhuǎn)而安慰他,“父親,這次孩兒哪兒也不去了,就在岳陽縣?!?p> “岳陽縣?”蕭赫不信,疑惑的看著她,“你辭官了?”
蕭凌搖搖頭,頗為惋惜的道:“如我這般才華橫溢的棟梁之才,老皇帝怎么會不加以利用,他已經(jīng)擢升我為岳陽縣的知縣了?!?p> “知縣!”
蕭赫與苗小月同時驚呼,任誰都曉得,岳陽縣的知縣是個燙手山芋,捧著怕燙,丟了可惜,猶如一個火坑擺在那里。
“罷了,”蕭赫無奈的擺擺手,嘆口氣道,“你的那些心思,為父怎會不知,你哥哥這個時辰還沒睡,讓他替你出出主意罷?!?p> 蕭凌起身向二老一拜,苗小月又囑咐了幾句,她才退出青凌閣主屋。趙管家拎著兩只燈籠帶路,待到了若風(fēng)閣院門外,他將一只燈籠遞給了她,然后悄無聲息的往回走去。
若風(fēng)閣屹立在山峰之頂,能將整個青云峰盡收眼底。年輕有為的山莊少主蕭北鈺一身素白負手而立,站在閣樓外的白玉石階上,宛若天上的星辰點亮了漆黑的天幕,是那么的耀眼卓絕。
當(dāng)蕭凌輕輕推開院門,緩緩走近他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卷,仿佛他是上天遺落在塵世的謫仙,俊美的輪廓,璀璨的星眸,超脫俗塵,卻又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一個人,任誰也移不開眼。
“你回來了。”
蕭北鈺看著緩緩走來,明明是女子,卻是一身英姿颯爽的男兒氣概的她,不自覺彎起了唇角。
蕭凌眼眸含笑:“凌兒早就在書信中言明,哥哥難道不知?”
這位年輕的少主眸光柔和似水,望著她溫柔的笑了笑,然后收斂起笑容,認真地問道:“回來的路上,是否有人跟著你?”
蕭凌與他并肩而立,寒冷的北風(fēng)肆虐的刮過,掀起一大片衣角?!案绺缢喜诲e,確實有人跟著我,應(yīng)該是太子或者懷王的人?!?p> “太子貪婪無德,雖然有詹事府輔佐,但論手段,絕不及懷王半分狠辣,敢于鋌而走險,絕處逢生的,只有懷王?!?p> 清朗的聲音緩緩響起,卻是字字珠璣,如同空寂的潭水,被激起了千層水浪。
蕭凌冷冷笑道:“岳陽縣緊鄰北關(guān),西接梁國,北關(guān)乃軍事重鎮(zhèn),梁國與西域幾百年來通商貿(mào)易,富饒繁華;無論是太子還是懷王,只要能得到北關(guān)的支持,亦或是梁國的支持,對于以后都是有相當(dāng)大的助益呢。”
“是么?我倒是不這么認為,你別忘了,還有一個人,皇三子寧王?!笔挶扁曂黄岷诘囊箍眨坪蹩吹煤苓h,又好似什么也沒看。
風(fēng)聲很大,如狼嚎般馳騁在耳畔,蕭凌清俊的眸光眺望著遠方,穿透那些正迎著風(fēng)勁兒打著旋的梧桐枯葉,仿佛看到了東州大陸上泱泱大商國的腐爛與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