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府小懲

　　成年后的顧介，如愿長成了薛月盈喜歡的樣子。

　　他生得挺拔，笑起來很燦爛，但他不喜歡薛綏的笑，不喜歡她笑著看自己。

　　可能因她母親是胡姬的原因，薛六的眼睛太黑太深，鼻梁秀挺，自帶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明明命如草芥，卻格外干凈好看。八歲如此，十八歲也是如此，這讓他很煩躁，恨不能打碎她。

　　“你還有臉問我母親？若非你從中作梗，我母子怎會離心？盈兒又怎會苦熬多年？你可知盈兒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嘲笑？薛六，全都怪你！”

　　薛綏反問：“她有我受的多嗎？”

　　顧介臉色一僵，別開眼去。

　　“你那點皮外傷算得什么，小孩子的玩鬧罷了。”

　　皮外傷？

　　薛綏看著陰冷的天空，想起那個被疼痛折磨得顫抖掙扎卻被堵住嘴喊不出一個字的孩子，撫著后腰冷笑。

　　“那你的傷呢？顧五郎的傷痊愈了，便忘了我的救命之恩？”

　　顧介像被人踩了尾巴的貓，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眼神變得格外兇狠。

　　“我和他們是知交，是摯友，我們一起玩鬧，誰要你來多管閑事？”

　　好像是為了說服自己，他用僵硬的手，替薛月盈整理了一下肩膀上的披襖，“盈兒這些年傷的心，吃的苦，受到的詆毀，比你薛六痛苦千倍，萬倍……”

　　薛綏笑道：“那顧五郎可要記好。沒有千倍、萬倍，將來由你親自補刀！”

　　“薛六！”顧介變臉大怒。

　　“顧郎……”薛月盈朝他搖了搖頭，“莫要怪我妹妹，她很可憐?！?p>　　顧介看著她，眉目溫柔下來。

　　“盈兒，你太善良了。若有救命之恩，也是你，不是別人?！?p>　　“顧郎……”

　　“好，我不怪她。但我說過，死也不會娶薛六，從今往后，我不會再讓盈兒受半分委屈……盈兒的好，顧介一定珍而重之。”

　　薛月盈莞爾，一臉明媚，“那你好好和六妹妹說話……雖說嫁入王府是好事，可女子不得所愛，難免傷懷……”

　　顧介無奈地點點頭。

　　側(cè)目，卻發(fā)現(xiàn)薛綏在笑。

　　他更是煩躁不安，“盈兒，你是好心，可人家未必領(lǐng)情。有些人終究上不得臺面，不值得我們的善意……”

　　薛月盈抬手制止他說下去，又問薛綏。

　　“六妹妹，你若不肯去王府，不如隨我一同去求祖母和大夫人，準(zhǔn)我姐妹共事一夫，同為顧郎平妻……”

　　“盈兒！”顧介急了。

　　“這樣不堪的女子，如何能與你平起平坐？”

　　薛綏差點笑出聲兒，“誰說我不肯？”

　　她看著路邊疾掠而過的馬匹，揚起一抹笑意。

　　“論才貌權(quán)勢，顧五郎給端王殿下提鞋都不配，我怎會棄了鳳凰，嫁給山雞？”

　　又輕輕噓了一聲，“不是人人都像四姑娘這么瞎的。”

　　顧介臊得漲紅了臉，又不敢公然反駁她，說端王不如自己。

　　薛月盈沉不住氣了，“六妹妹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不是大姐姐婚后多年無子，這樣的好事也輪不到你……”

　　薛綏微微一笑，“四姑娘這話我回頭便學(xué)給大姑娘聽。她怎么那樣苦命？不像四姑娘，這還沒有成婚呢，想怎么受孕就怎么受孕?！?p>　　薛月盈心里一緊，臉唰地發(fā)白。

　　懷孕的事兩家人守口如瓶，外人如何得知？

　　薛月盈看一眼低頭垂目的兩個丫頭，想到顧介那個恨不得咬下她一塊肉的親娘，忽然不敢看薛綏臉上的笑。

　　嫁入侯府，當(dāng)真能得一世榮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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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月盈為薛綏準(zhǔn)備了另一輛馬車。

　　她和顧介在前，時不時傳出笑聲。薛綏帶著小昭在后，半道上車廂的木材便損壞了，一路走走停停，回府比薛月盈晚了足足一天。

　　大年剛過不久，薛府門前還掛著節(jié)氣上的紅燈籠，入夜后，燈火爍爍，映出一派高門顯赫。

　　薛綏的馬車在府外等了足足盞茶的工夫，才有人前來開門，容她進去。

　　門房呵著手，哼著不滿的鼻氣，沒把落難回京的薛綏當(dāng)回事，一如既往地尖酸刻薄。

　　“天寒地凍的，六姑娘就不能快些趕路嗎？非要搓磨我們這些下人，熬更守夜地等你?！?p>　　“要是換了別的姑娘，夜里回府，少不得打發(fā)幾個銀錢給開門人吃酒……”

　　簾帷里伸出一只手。

　　雪白的掌心，有二十來個銅板。

　　“摳搜！”門房癟了癟嘴巴上前抓錢，不料那小手一揚，銅板準(zhǔn)確無誤地飛到半空，零零散散地落入照壁前的景觀魚池里。

　　“哎！失手了?！?p>　　魚池蓄滿了水，這樣的霜凍天，要撈出那些銅板，就得遭罪……

　　門房冷臉咬著牙，等馬車駛過這才擼起袖子將胳膊伸入水中。

　　薛綏將車簾掀開一角。

　　夜風(fēng)夾著寒意，清涼地鉆入袖口，仿若幽冷的絲絳悄然纏上肌膚，令她微微戰(zhàn)栗。

　　那人弓著腰在冬水里摸銅板的樣子，很狼狽……

　　正如她當(dāng)年被人倒提著雙腳將腦袋按入水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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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慶治剛陪同端王從議事堂走過來，就看到薛綏丟銅錢的一幕，表情瞬間凝固。

　　“薛尚書?！崩罨肛?fù)手立于照壁東南的一棵樹蔭下，面容半明半暗，聲音帶著一種悠慢和矜貴。

　　“尤太常家的案子，你要抓緊。尤老令公每日去父皇面前哭訴，本王也很為難?！?p>　　“好說好說?！毖c治拱手揖禮，“下官必定詳查慎處，將案子辦得妥妥帖帖，不讓王爺費心?！?p>　　李桓看他恭順，嚴(yán)肅的臉溫和下來。

　　稱呼也換了。

　　“有勞岳丈。”

　　薛慶治欠了欠身子，笑得意味深長，“下官身為刑部尚書，查辦刑獄本是分內(nèi)之事。何況，王爺眼下督辦京兆事務(wù)，下官更當(dāng)盡心輔佐，以報王爺信重之恩……”

　　皇帝有意培養(yǎng)端王，雖然不是名義上的京兆府尹，但上京城的大小事務(wù)，全由他督理。

　　不僅如此，皇帝還破格讓他執(zhí)掌右翊衛(wèi)，以及宮衛(wèi)禁軍，用以節(jié)制太子“東宮六率”的直屬親兵。

　　個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當(dāng)?shù)钠?，李桓也不?fù)眾望。

　　他督理京兆以來，為官員謀利，對百姓寬容，并親手操刀修改刑律，減輕立朝以來的諸多酷刑。

　　這使得他在市井坊間很得贊譽，美名傳揚。

　　上元節(jié)那天，尤太常家的三郎墜落飛橋，起初京兆府判定是酒后失足?？蓪m里的太醫(yī)接骨續(xù)命以后，尤三郎竟然蘇醒過來，一口咬定是有人推他。

　　這事在上京喧囂了好幾日，傳聞不少。

　　坊間幸災(zāi)樂禍，說他招貓逗狗，死了才好。

　　京兆府會同刑部，查遍當(dāng)晚邛樓的可疑人員，也沒有找到兇手。

　　尤老令公為了這個寶貝疙瘩，天天到御前哭訴。

　　換以前，皇帝頂多也就寬慰幾句，但如今端王督理京兆，一心想要整飭民風(fēng)、革除時弊，這案子一出，又找不到兇手，就如同當(dāng)眾打了端王殿下的臉。

　　薛慶治心領(lǐng)神會，說幾句場面話，李桓也就不再多說，將臉一轉(zhuǎn)，淡淡相問：

　　“方才入府的馬車?yán)?，是何人？?p>　　薛慶治有些心虛。

　　當(dāng)年，他們對外只說那孩子體弱，送到鄉(xiāng)下的祖宅去養(yǎng)病，后來被拐子拐走了。

　　薛六如何去的舊陵沼，薛慶治也不知情。

　　但要是讓李桓知道那個欺負(fù)下人的女子，就是薛府準(zhǔn)備抬入端王府給他做妾的薛六，只怕要壞事……

　　幸虧廊下燈火昏暗，李桓未必看得清人。

　　薛慶治于是說道：“黑燈瞎火的，下官也沒有看清是哪一房的姑娘……”

　　李桓輕嗯一聲，給他臺階。

　　“岳丈府里的事，本王本不該過問，可最近太子頻頻發(fā)難，父皇又極為看重治家之德、門楣風(fēng)紀(jì)。岳丈要是撞到刀口上，治家不嚴(yán)，也是重罪……還是不要再出差錯才好。”

　　薛慶治抬袖抹了抹額頭，“多謝王爺提點，下官省得?！?p>　　李桓點點頭：“告辭。”

　　薛慶治彎了彎腰：“下官恭送王爺?！?p>　　李桓徐徐負(fù)手，大步走在前面。

　　薛慶治三兩步跟上去，回頭看一眼馬車消失的方向，暗自咬牙。

　　禍害精！

　　剛回來就給他惹事，果然是天生的七殺災(zāi)星。

　　哪里像他的大姐兒和四姐兒？一個是福星轉(zhuǎn)世，一個有靈慧在身。一個嫁端王為正妃，將來母儀天下。一個嫁給手握重兵的靖遠(yuǎn)侯愛子，今后尊榮無限，全是當(dāng)?shù)闹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