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宋玉
青磚小院，籬笆圍邊，雖無華麗裝飾，卻顯樸素溫馨。院內(nèi)掃得纖塵不染，幾畦瘦菜綠意盎然，竹籬下野花點點，貧而不寒，凈而心安。
書生進了院中，放下手中藥包，提了桶水來，澆花灌菜。
“你們跟過來做什么，該說的我都說了?！睍稚系膭幼鞑煌！?p> “這些，都是你種的嗎？”姜知知沒有回答，自顧自進了院中，長琴緊隨其后。
“不是，是蓉娘生前種的?！睍恼Z氣平靜。
“她是怎樣的人？”姜知知蹲下身子，撥弄著腳邊的黃色野花。
“你問這個做甚？”書生放下水桶，“你們不是真正想了解她，不過是想從我嘴里問出什么來?？墒怯惺裁从茫硕妓懒?。”
“或許我就是單純好奇呢？”姜知知站起身來，定定地看著書生。
“坐吧。”書生掃了下一旁石桌上的灰塵，一旁的水缸還余半缸水，書生拿來水壺，打了一壺水，又去到屋檐下，點起爐子，架上水壺，不一會兒就開始冒出白色濃煙，咕嘟咕嘟的頂起壺蓋。
“燒點熱水，家貧沒有什么好的茶，只有蓉娘從瓊?cè)A樓帶回來的一些碎茶，不嫌棄就喝吧。”書生說著，捧來兩杯熱茶，水面飄著細碎的茶葉。
“我愛喝茶，卻不常買的起，蓉娘就跟老鴇要了些客人喝剩的碎葉子，賣相不好，喝著卻也并無什么差別，很香?！?p> 書生又說，“我身子不好，常年喝著藥，干不了什么活。她就在前院圍了兩片小小的地，撒了些種子，讓我沒事澆澆水。綠菜葉子長得挺好，還長了些野花。蓉娘說好看。”
長琴回頭看著那些野花，不知在想什么。
姜知知喝一口茶，點了點頭道，“是好看。”并沒有出聲詢問什么，任由書生想到哪說到哪。
“我與蓉娘，原是一起長大的鄰居，青梅竹馬。她父母早逝，被爺爺帶大。我父母彼時尚在，可也身體不大好。長大了后我們兩個的婚事順理成章。后來沒過幾年，我們兩家的長輩相繼去世，于是就從鄉(xiāng)下搬來了平陽城，她說我喜歡讀書，來城里能讀到更多，她呢就跑去找了個師父學琴，幫著做些活計，也沒花什么錢?！?p> “她天賦好，才兩年就出師了，她師父說她是祖師爺賞飯吃，天生就是這個料，若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必定名動天下。這個小院便是當年她師父去世以后，送給我們夫妻的?！?p> “她總說自己命不好，身邊親人都離她而去，算命的說她是天煞孤星，必定孤獨終老。沒想到她當時就掀了人家的攤子，說哪有這樣算命的。她自己可以說自己命不好，別人卻說不得半分?！?p> “她這個性子在瓊?cè)A樓，在瓊?cè)A樓那種地方，倒也沒有吃過虧。”
書生失笑，眼里柔情溢出，串成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滾落。
“她雖然性格算不得溫柔，卻最是良善，我不明白，她怎么會，怎么會........”
“那天也不過是平常的一天，再抄幾天書，就可以給她買下那對小蜻蜓了?！?p> “我觀察了好幾次，她每次來書鋪找我的時候，路過那家攤子，都會盯著那對步搖看，就是舍不得買。不過五兩銀錢的事，她卻猶豫許久，終是放了回去?！?p> “她沒有得罪過什么人，要是有，也不過是一些聽曲的客人，都是些口角之爭?？扇啬镒焯?，最后客人都會被她安撫好，回來跟我抱怨的時候，還會驕傲的說，她機智化解了誰誰誰的不懷好意。”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啊........”
說到這里，書生雙手捂面，肩膀聳動，嗚咽出聲。
姜知知捏著茶杯，深吸一口氣，卻見長琴的手上遞來一方青色帕子。
“我沒事........”
長琴沒有說話，而是將帕子放到她的手中。
“那你最后，為什么會想到她在........那里？”姜知知還是問出了口。
“我說不上來，到處都找了，只有我家旁邊這個巷子，我好像，好像聽見她在叫我，我就跑，跑到家里沒看到她，我就想，會不會是困在那里了........”
姜知知和長琴對望一眼。
過了許久，天色暗了下來，院子里沒人再開口，書生終于哭累了，慢慢平靜下來。
姜知知輕輕嘆息，這才起身告辭。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苯驹诨h笆前，回頭問道。
“宋玉。”
“宋玉，斯人已逝，杜蓉定不愿看到你如此。”
姜知知說完帶著長琴出門而去。
才剛到府衙，便見孫捕頭在門口來回踱步，心情很是煩躁的樣子。
“觀主，你可有所收獲？”孫捕頭急急下了臺階，迎了上來，開口就問。
姜知知搖頭。
“那個宋玉，竟是一點都不傷心，我看他就是有鬼！既然夫妻感情那么好，怎么人死了，他還能去書鋪拿錢，去抓藥！這兩日他就跟沒事人似的，該干嘛干嘛！”
“他每天都這樣？”姜知知嘆了口氣問道。
“對啊，每天就是去書鋪抄書拿錢，然后去藥鋪抓藥?！睂O捕頭義憤填膺。
姜知知無奈又嘆了一口氣道，“我問你，正常情況下，他會每天都去嗎？誰吃藥是要每天都去抓？誰抄書又是一天就能抄完的？”
孫鋪頭一愣，這才想起來什么，后知后覺說了一句，“對??！”
“他這是受到的刺激過大，他的大腦自動觸發(fā)了保護機制，所以他每天都做和以前經(jīng)常做的卻不必每天都做的事，來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p> “雖然表面看起來好好的，可他已經(jīng)快不行了，心氣神全被抽空了，只剩行尸走肉，說不定隨時都會沒命?！?p> 聽到姜知知這么說，孫捕頭臉色一變，急忙喊來手下官差，交代他們巡邏的時候，務必多多注意宋玉家里的情況，才重重吐出一口氣。
“其他兩個受害者那邊怎么樣？”姜知知問。
孫捕頭將他們兩個帶進府衙，又讓人坐下，奉上茶水，這才開始講述今天去調(diào)查的情況。
那個外地來的游子是路過的，說是要去找什么仙門，之前還被客棧老板嘲笑過，所以很多人都印象深刻。
后來那人離開客棧幾日，說是在山里轉(zhuǎn)了幾日都沒有找到，就灰溜溜的回來了，出事的前一天還說要換個方向去，準備離開平陽城了，結(jié)果第二日便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房內(nèi)。
客棧老板卻說沒有什么可疑的人到過他房間，除了店小二就再沒人去過了。
其他客人也說沒有看到。
至于孫家村那個小女娃，更是沒有一點頭緒，那女娃就是在自己家里被殺的，父母早逝，被奶奶養(yǎng)著，當日奶奶還在平陽城的街上賣菜，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女娃已經(jīng)死了，周圍也沒什么鄰居，更沒有誰看見什么可疑之人。
忙活了半天，三方都毫無進展，姜知知身心疲憊，天色也全暗了下來，準備先回家去，好好整理一下思緒，明天再來。
“你跟著我干什么？你沒地方住嗎？”姜知知并不想帶長琴回姜府。
“沒有。”長琴回答干脆。
“說起來，你為什么會倒在道觀門口？”姜知知終于想起來問題的關鍵。
“從天上摔下來的?！遍L琴說的很自然，臉不紅心不跳，不過帶著面具，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誰信啊，神仙會從天上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