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燕雙雙拂煙草,籠中嬌鳥暖猶睡……”
伴隨著一陣輕柔婉轉(zhuǎn)的三味線小調(diào),雪鸞穿著一襲素衣,在回廊下起舞。她的口中盈盈地唱念著小曲。如鶯啼。
“……衰桃一樹近前池,似惜紅顏鏡中老。”
如柔荑似春蔥般的手指在耳畔輕轉(zhuǎn),露出她如煙波似的眸子,鬢角的流蘇搖曳,一雙纖手仿若能翻云覆雨。
“籠中嬌鳥么?”
彼時溥安正悄然臥坐在院墻上,一邊飲酒一邊望著院內(nèi)。清風拂面,他看著碟中的酒水,兀自幽幽的說道。
“也是啊……”
“今日老夫在天師府內(nèi)感應(yīng)到六欲天震動不安,因此悄悄傳喚你。左輔昆侖劍與右弼軒轅戟可有異樣?”
幾日前,溥安跪坐在天師府的玄牝齋內(nèi),聽著一名身著白衣的老者問話。他的神色有幾分罕見的恭敬與嚴肅。
“回弘逸師尊,右弼軒轅戟鎮(zhèn)于八寒地獄,并無異動。但…九重天保管的左輔昆侖劍丟失了?!?p> 老者聞言,原本入定一般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他半垂眼瞼,望著座下的溥安。
“六欲天內(nèi)人鬼神佛原本共生,幸有左輔右弼二神器劃開混沌,震懾三界眾生。如今丟失,三界六道不寧。九重天已在查了么?”
“京楽府內(nèi)已在秘密調(diào)查,未曾通報帝釋天尊?!?p> 捻了捻胡須,老者重新合眼。
“知道了。務(wù)必盡快找回。去吧?!?p> “溥安君,你也在天師府?!?p> 從玄牝齋出來,走在回形長廊上,正遇上一年輕男子從岔路上過來。
溥安看著眼前身形如芝蘭玉樹般的青衣男子,挑了挑眉。
“哦,是美男子啊。”
來人是迦南府的長子蘭曦。他領(lǐng)著天師府的兩名低階弟子,正朝著山門外走去。
兩名弟子朝著溥安行禮。
“京楽大師兄?!?p> “你是來找?guī)熥鸬拿??我正巧有師尊委派的任?wù),要下去凡界。最近六欲天內(nèi)很是不太平,唉…明明才打完大戰(zhàn)沒多久?!?p> “我正在饞你上次帶的好酒。要去凡界啊……”
溥安懶洋洋的噓了口氣。
“聽起來就是個麻煩的任務(wù)?!?p> “你說上次的酒么,那是我母親釀的。待我回來了再提上幾壇去找你?!?p> “京楽公子,您可算來瞧奴家了。”
在山門外與迦南蘭曦分開,溥安看著蓬萊仙山波云詭譎的云海,天光尚早,他便也掐了個訣。斂了周身的仙氣,下到凡界。
花樓中的花魁娘子笑吟吟的說著,一邊搖曳生姿的走進屋室內(nèi)。她倒上酒水,忙迎到溥安身前。
“奴家對公子甚是想念。公子……”
花魁一低頭,鬢邊的銀簪穗子輕晃。一雙柔若無骨的手伸到喉頭替他解頭冠。
一個恍惚,溥安不知怎么竟想起了那日的雪鸞。
她低頭向他行禮,一滴滾燙的眼淚落在他的手背上。
溥安眸中精光微動。手指已不自覺的挑起面前女子的下顎。
“哦?當真?”
“公子……”對上他的眸子,那花魁娘子嬌嗔著別過臉去。頓了頓,解開他的頭冠,遞給一旁的侍女?!澳鞘亲匀涣?。奴家日日都掛念著公子,近日來才學了一支舞,日日盼著公子能來,跳與公子瞧。”
坐在案前飲著酒,眼前是花魁翩然起舞的婀娜身段。溥安一連飲了數(shù)杯,越飲心中越是升起了一團火來,那火如一片輕霧般在心里彌散開。
他忍不住一把拉過花魁來,嗅了嗅她發(fā)間的脂粉氣,將頭枕在她的腿上。幽幽然良久,吐出一口氣來。
一如此刻他坐臥在院墻上,墻內(nèi)是渾然未覺的雪鸞。
“?!币宦晞Q呼嘯。
剛有幾分薄醉,兩枚飛刀將溥安的神思拉回到當下此時。
只見兩名身著夜行忍服的男女一下躍到眼前。其中那女子一揚手,又是兩枚飛刀朝著院內(nèi)射去。
雙方一照面皆是始料未及的一驚。溥安一個翻身從院墻飛身而下,落到數(shù)米外的外院內(nèi)。隔著一堵矮墻就是雪鸞的居所。
“嗯?”
“有埋伏???”
夜行男女落在剛才溥安坐臥的位置,男子一腳踩碎了溥安的酒碟。
“嘖,可惜了好酒……”
“什么聲音?竹姬,替我去瞧瞧。”
動靜太大,驚擾了矮墻內(nèi)的雪鸞。溥安掌心一片金色光芒閃動,他已抽出一對雙刀。
一刀揮開冷不丁飛來的暗器,那夜行女已如幽靈般欺身到近前。溥安手下動作極快,幾下?lián)踹^她如雨點般密集的峨眉刺,一個閃身后踢,隔擋開夜行男朝竹姬刺去的長劍。
“竹姬夫人小心!”
打斗聲終于似將院門外的侍從驚醒,兩名手持棍棒的侍從提燈開門闖了進來。
夜行女見狀反身又射出兩枚飛刀。一名侍從慘叫一聲栽倒在地,另一人飛身朝著夜行女撲去。
就在這一瞬,夜行男的長劍朝著溥安的面門刺去,溥安足下一點退開半步,一個腕花反手長刀抵住劍鋒。
頭頂一道黑影一閃,不曾想,是第三名夜行人越過眾人,踩著矮墻朝院內(nèi)直撲而去。
“阿鸞!有刺客!阿鸞快跑!——”
竹姬踉踉蹌蹌爬起身就朝著院內(nèi)跑。溥安右刀朝著夜行男劈下,刀尖一下劃開了夜行男的面罩,露出獠牙青面。
“阿修羅?”
伴隨著話音雙刀連斬,刀上覆著的強勁的五行金氣劃開身軀,直接結(jié)果了夜行男。溥安翻身跳進矮墻里。
“別過來!你們是誰的人?幾次三番要我的性命……大紫明宮就這么急不可耐嗎?”
“少廢話!”
展現(xiàn)在溥安眼前的,是那個仍穿著素色舞衣的雪鸞,她的發(fā)髻因為躲閃已然散亂。竹姬倒在血泊中,她正擋在竹姬身前,手里緊緊的攥著小小的妝刀,身上幾道血痕。
電光火石間,溥安已飛身到她身前,一把攬過她的腰肢,背過身硬生生挨了那刺客一劍。
“鬼王姬小心…”
趁著刺客抽劍的間隙,他反身舞刀劈出,五行金氣揮出的斬擊將那刺客彈出幾丈遠。溥安趁機掐了個訣,將雪鸞和竹姬罩在其中。
“阿修羅族還真是驍勇啊,還不長記性么?敢上九重天來——”
勾唇冷笑,耳畔卻是一道森冷的風鳴。那夜行女也已進了內(nèi)院。
毫無喘息之機,溥安的一對雙刀舞得如游龍似鳳行。越舞身上的殺伐之氣越是升騰,雙刀斬出的金氣越盛,斬擊如旋風。
峨眉刺配長劍飛刀,雙手敵四拳。阿修羅族的這一雙刺客當真善戰(zhàn),身形如鬼魅,用的鬼法妖術(shù)變幻莫測,饒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也難敵。
溥安終于數(shù)刀砍殺了那夜行女,彼時已有一些力竭。背上的劍傷不斷的往外滲血,將他棗栗色的外袍浸透了。
雪鸞冷冷的在他的金剛決內(nèi)注視著他。她扯下裙擺死死的按著竹姬的傷口??沼嘁恢皇?,掌心間隱隱亮起一道青光,伺機而動。
眼見著刺客的長劍避尤不及,雪鸞驟然閃身。溥安低頭時,只見劍已劃開雪鸞的左肩,是她推開他,此刻柔弱的倒在他身旁。
“雪鸞帝姬!”
“你們是不是我大哥,太子青宸宮的人?我認得你,在大戰(zhàn)的時候……我已經(jīng)被永生永世關(guān)在此地了,為何大哥一定要殺我?”
一把攬過她的腰肢,后退數(shù)步,溥安眉頭緊皺。
“對女人下手,過份了?!?p> 將雪鸞緊緊摟在懷中,眼見她倚在自己的胸膛上,溥安眸中精光一閃。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在地上,他反身一手掐訣一手舞刀,雙刀并斬,刀鋒如電火一般急速劈出。身法比方才更快了數(shù)分。
“刀魄二舞,天地裂!”
雙刀直插入地,金氣在土中穿行,掀翻了那刺客,緊接著溥安順勢雙刀揮擊,混著碎土的刀風迅即席卷,眨眼間溥安近身,雙刀交叉,削下了刺客首級。
拄著刀半跪在地喘息,溥安感覺自己背上的傷口似乎崩裂得更深了些。
雪鸞站起身來,妝刀不知何時已到了手中。她緊盯著溥安的背影,一步一步。只要這樣趁其不備。
這是她殺了他最絕佳的機會。
下一刻,她撲在他身畔,眼中含淚,像一朵幾近破碎的花,“溥安公子……”
“快傳府醫(yī),雪鸞帝姬你的傷…還有竹姬夫人?!?p> 挑亮內(nèi)室的燈,彼時雪鸞已安置了竹姬。此刻在自己的房中替溥安包扎。
“溥安公子,你又救了我一命。你的恩德阿鸞無以為報?!?p> 燭火輕晃,室內(nèi)有淺淺的松木香。溥安裸著上身半遮半掩的,盤腿坐在榻上。雪鸞冰涼的手指在他的皮膚上輕輕撫過。
“雪鸞帝姬,你……”
沿著他精壯的身軀,手指輕劃。雪鸞下意識的輕輕咬住嘴唇。這是她第一次與陌生男子同處一室,還是這樣近的距離。
松木香壓下了屋內(nèi)的血腥味,她望著溥安光裸的背,腦海中總不自覺的回想起他有力的臂膀攬住自己的模樣。
臉像在發(fā)燒,手下的動作越發(fā)輕柔緩慢。她的呼吸也漸漸有些沉重起來。直到溥安驀地反身一把握住她的手。
“你…”
“……”
四目驟然相對,雪鸞驚得一震。溥安喉結(jié)翻滾,一雙眸子黑沉如水。彼此的距離只在呼吸之間。
“是我失禮了,雪…鬼王姬不必言謝,這是京楽府護衛(wèi)鬼王姬應(yīng)做的?!?p> 話音才落,冰涼的手指已輕掩在他的唇上。指腹輕觸,雪鸞抬眸,嬌艷的面龐在斑駁的燭火下愈發(fā)艷美無雙。
“阿鸞會記得的。溥安公子若不嫌棄,來日請一定給阿鸞謝你的機會。”
她微仰著頭,近在咫尺的朱唇嬌然欲滴。溥安的臉色越發(fā)沉下去。他迫使自己移開目光,側(cè)頭輕咳著兩聲。
“好……”
“二公子,主上聽聞質(zhì)子院遇襲,已加派府兵府醫(yī)趕到。鬼王姬可有大礙?”
屋門外驟然響起小廝的聲音,打斷了室內(nèi)的旖旎氣息。溥安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握著雪鸞的一只手,他忙松開,從榻上起身,扯過外衣匆匆披上。
“哦,鬼王姬無礙。她的仆婦受了重傷,快去看看?!?p> 走到門邊,溥安沒來由頓住步子。他側(cè)頭,卻什么也沒說,只頷首一禮,快步離去。
溥安一走,雪鸞立時撲到案邊,翻開一只杯子給自己斟了碗茶水大口大口一氣兒飲盡。她撐著桌沿喘了一會兒氣,方才揭掉了左肩的紗布。
掌中運起一團氣替自己療傷。片刻,她捂住自己的心口。
心臟此刻依舊跳得飛快。
她不由得攥緊了手心。
“京楽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