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他給她的一切真是說不出的沉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以前,她活在他的呵護下,覺得自己是一株金貴的花朵;
是他帳前一只叮叮當當響的風鈴;
是他餐桌上一碟可口香軟的甜糕;
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兒、少女……
以后是最幸福的他的妻子、老婆子……
可嘆人生如戲,戲卻演不了她人生的十分之一。
當初的池慕有多活潑明媚,今時的云渡就有多淡漠陰沉。
她以為她會是一只彩蝶,
幼時啃著父母給的衣祿,
還到處扎人,
一天吭哧吭哧的,
偌大一片天地都不夠她折騰,
覺得自己特別的可愛,
誰見了都想“嚒”上兩口,
每天望著天,幻想著自己到了年齡,就會展開炫麗的翅膀飛翔……
然而她其實只是一只蛾子。
吃著門宅衣祿,到處惹禍,作了繭之后,就將自己一直縛在繭里,不敢振翅出來。
好容易破了繭,也已然是疲弱的,黯淡的。
她喜歡光熱,但她不敢白天出來,怕人看見她的面貌。
她于是白天就藏在陰暗里,等到夜幕降臨,才朝著耀眼的一團光熱飛撲。
在她的世界里,蘇誡是日、月、星,籠罩她,也籠罩了萬花萬草;
而公子只是一縷光。
她不知道公子這縷光背后是日還是月,還是火。
她只知道,他穿透了廢墟的縫隙,照暖了孤冷殘碎的她。
漸漸與公子相熟之后,她不是扎人的毛毛蟲,不是蝶,也不是蛾了,她是一株野火焚過的草。
他用溫柔焐著她,讓她在一片腐臭荒蕪之地重新長出新芽,撐破覆蓋身上的殘垣斷壁,呼吸到不一樣的空氣,接受到雨露的滋養(yǎng)。
……
雪積在厚密的楓樹葉冠,不時有些許傾落而下。
云渡以一敵十,斬殺了兩人。
百招過后,她體力漸漸不支。
在這一場戰(zhàn)斗中,對方一絲活的機會都沒想留給她,招招致命的狠,在那些黑袍人眼里,她不是什么弱質(zhì)女流,不是什么需要愛護的嬌花……
她就是一堵礙了他們正事的刺藤。
他們用力揮動著刀劍,勢要將她劈斬成碎屑。
公子說幫他撐住兩刻時間,她便真就一定撐住。
打斗期間,他們十二三個人擺出了八套陣型,每次擺陣,他們的目的均是為了要繞開她,去擒藏在她后方的青衣男子。
云渡知曉他們不是善類,于是也不客氣一分,他們想越過她去抓公子?
在她沒死之前,妄想。
她一面在敵陣中廝殺,兼顧防止有人退出戰(zhàn)圈去偷襲公子。
然而雙拳終歸難敵四手,一刃怎擋十芒。
至此刻,她手臂、肩膀、背上、乃及腿上長長短短已掛了些彩。
皮開肉綻的感覺真是一點兒也好受。
動作間,涔涔汗液不斷地流進傷口,更加疼痛入骨。
盡管如此,她還是死守著陣線,不許任何人轉(zhuǎn)至身后。
劍影刀光交織如電網(wǎng),方圓三十丈的樹干無一沒有被千刀萬剮,如虹劍氣波及之處,殘葉紛飛,慘不忍睹。
一架打下來,原本蔭蔽如烏云蓋頂?shù)臉涔谠獾秳澋闷吡惆怂椋瑢⑸焓蛛y見五指的密林撕裂得洞洞眼眼。
淡淡雪光映下來,大致能看見對方的嘴臉。
拼命廝殺的猙獰的嘴臉。
黑袍人看見對戰(zhàn)的姑娘一身白衣殘碎,身上縱橫交錯著道道紅痕,知她傷得不輕,覺得只要加強攻勢,很快就能料理了她。
自信之余,他們不禁卻佩服起了以一敵十二三的姑娘。
想她竟然能在他們手下周旋如此之久。
受了如此多傷,一寸也不讓步。
且如果不是眼睛看見,沒人知道她傷成這樣。
是因她對打的力道自始至終沒有減弱,甚至還越戰(zhàn)越勇,過程中,一聲吃痛的悶哼都不曾發(fā)出。
誠如云渡所想,不論她是男是女,強否弱否,他們都不會對她手下留情。
于是,在看見她漸落下風之際,幾人輪番對她進行強攻,直逼得她節(jié)節(jié)避退。
云渡應接不暇,終于一招沒接住,被一個威武的大漢一腳踹中腹心,飛撞在一棵樹根腳。
“噗……”
云渡感覺胸口猛然一股熱流翻涌,像一只力大無比的手擠捏她的胸腹,四肢百骸散了架似的,背部撞到硬物的瞬間,一口鮮血霍然噴出。
她的劍被震落在身側(cè)。
喘息未定,迎面已騰躍而來一條魅影,冷光洌洌的長劍直刺向她圓睜的幽瞳。
“咤——”
千鈞一發(fā)之際,云渡遽然腰肢一扭,原地翻滾出去,修長玉指霍地往地上一撈,利劍立時在手。
寶劍倏然一挽,朝后方猛力一刺,一股熱液轉(zhuǎn)眼沿劍柄淌到了她手指間。
云渡單膝跪在地上,背對來敵,反手而刃。
她在微弱雪光下緩緩回眸,見手里長劍不偏不倚,正正是刺穿了黑袍人的咽喉,劍柄緊緊抵到了其人喉骨上。
力道可想而知。
然而,就在她的劍穿過敵人脖頸的上方半寸的位置,赫然她看見一把玄色窄刀橫向也刺穿了黑袍人的脖頸。
是公子的刀!
云渡懸凝喉間的一口氣頓時舒然。
她目光徐緩地朝著窄刀刺來的方向移動,只見一抹青白影子呼啦一下飄了過來。
彈指間,便閃到了她面前。
身形一轉(zhuǎn),他寬大袖袍霎時帶起一陣風,白影一晃,盈柔的布料擦過她汗斑斑的臉,散出縷縷清雅藥香。
他此刻已經(jīng)摘了冪籬,云渡想看看他的面容,但是光線甚暗,他行動的速度也太快,她什么也沒看到。
“找個地方躲起來。”蘇誡柔柔說了句話,拔將出刀,閃身去殺趕后圍上來的敵人。
“他的聲音怎么有點熟悉?”云渡心里疑惑,怔怔看著那似乎健碩不少的身影,心里繼續(xù)嘀咕,“不是來自公子身上的那種熟悉,而是好像來自記憶深處的某種詭異的熟悉。是什么?這種淡雅口氣怎么會叫人心生疑惑呢?”
她一時想不起來。
眼下不是糾結(jié)這些瑣碎的時候。
云渡把著劍,轉(zhuǎn)向已死之人,緩緩起身。
抬腳抵住還在冒血的死尸胸口,“欻”地拔出劍。
遵公子命令,被人踹出內(nèi)傷的她捂著肚子歪歪晃晃找了個舒適的地方靠著。
安靜觀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