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賈林二人婚后雖不在一處生活,卻也平起風(fēng)波,正應(yīng)了那古詩所言:至親至疏是夫妻。
這一日,李世圭攜裴貝琪上門,恰逢賈世玉因公事在家,他兄弟二人不約而同欲回老家看看。擇日不如撞日,賈世玉鎖上門,他一行人便往城郊農(nóng)巴停車場去。
誰知,才出紅袖院鐵門,賈世玉便被追來的同事喊去辦公樓。片刻,他來告訴哥嫂和林青玉,說臨時有事,讓他們攜她先回家,翌日他再回。
一路無話。他仨人下了車,步行六里土路之后,就來到家中。那賈誠才剛剛下班到家,一眼望見兒與媳們歸來,十分歡喜,忙騎摩托車,疾風(fēng)似的去了鳳凰橋頭,買回一斤半精半肥的豬肉和幾塊豆腐,欲等李芝媛回家做肉燒豆腐湯,大家一起吃。
賈華紅聽說哥嫂回來了,忙辭別村鄰,往家趕。因她和裴貝琪素日喜打麻將,今見恰好湊成一桌,便要大家打麻將。誰知,那林青玉不會麻將,四人只好圍飯桌打牌“斗地主”——我出你打,逐鹿牌內(nèi)。
李芝媛從地里回來,望見兒女和兒媳們在堂屋打牌,賈誠一旁觀看,自是十分歡喜,又走到灶房,見老母正在灶下劈小木柴,砧板一旁放著一刀肉,心里頓時火冒三丈,一面去小屋取糠泡豬食,打堂屋過,恰好和賈誠的目光撞到一處,一面聲高氣大說:“你買菜!明朝不用錢了!”
賈誠聽了,當(dāng)即悻悻離去,到村鄰家坐去了。
他四人正玩在興頭上,哪知道他二人之事,只顧手中之牌。忽然,就聽見“啪”的一聲,裴貝琪將滿手牌往桌上一擲,幾大步跑進(jìn)東頭臥房里。
林青玉愣了一下,心生奇怪,心想:“這好端端地怎么了?”疑惑著進(jìn)房去看她。
“剛剛我出的牌,不合他的意思,他就用腳緊踢我的腿。”裴貝琪見她進(jìn)了房,愈加傷心起來,一面哭泣,一面抹淚地說道,“我在家里,爸媽都沒有打過我,他還打我。”
正哭著,李世圭走進(jìn)房內(nèi)。林青玉見他進(jìn)來,不便久留,轉(zhuǎn)身離開房間。
李芝媛已從女兒口中得知此事,欲前來打探。因走得急,幾乎和才出了房門幾步的林青玉撞個滿懷,林青玉心想:“你該說說自己的兒子?!币幻鎸λf:“怎么能打人呢!”
李芝媛本想看看有無大礙,畢竟大兒媳尚未嫁進(jìn)家門,卻見此時房門已緊閉,又聽見小兒媳如此評論,便回到:“哥哥講她不講理!”丟下話,抽身疾步去了灶房。
林青玉一聽她話,十分詫異,瞪目結(jié)舌半晌,心想:“打人,還跟著他干么?這還沒有結(jié)婚呢。”
房內(nèi),李世圭又是低三下四賠禮,又是恬不知恥道歉,又跪在床踏板上,一把抓住裴貝琪的小手抽打自己的左右臉。裴貝琪心一軟,再次原諒了他的一時沖動,不由得破涕為笑。他二人重歸于好,走出房間。
眾人望到他二人沒了參商之虞,便各行其事去了。
李芝媛素知大兒脾氣暴躁,又無生計,也無婚房,便一直擔(dān)憂裴貝琪離他而去,心想:“這伢,打人也要在討家來了再打,人家小姑本來就反對她嫁到你家為,要是人家小姑知道了,那怎么得了?!毕肓T,忙去雞窩,欲拿今日下的雞蛋煮荷包蛋,先給她墊個饑,一數(shù)只有五個,心里便盤算起來:“這怎么給呢,上一回殺雞給世玉吃,我盛了半碗給青玉,盛了滿碗給世玉,那是家里沒人的時候?,F(xiàn)在都在家里,我不能只盛給她一個雞子?!毕肓T,決定給裴貝琪吃兩個,給林青玉吃兩個,給大兒吃一個。一番張羅之后,她先端出兩碗糖水荷包蛋,隨后又端出一碗,連聲喚他們吃了。
這裴貝琪和李世圭好似一對歡喜冤家,一面坐于一處,一面嬉笑著彼此推讓雞蛋,你往我碗里夾,我往你碗里揀。李芝媛去小屋取米,見裴貝琪夾著雞蛋往大兒碗里送,不由得滿心歡喜。
林青玉見他二人卿卿我我,忙幾口吃下雞蛋,送碗至灶房。李芝媛一面在灶上打米湯,一面見她來了,說:“你爸爸對你世玉好,對哥哥不好。世玉買西瓜沒把錢,你爸爸幫他把錢把了,哥哥買西瓜沒錢,你爸爸不給錢噯。從小他就帶世玉出去玩,從來不帶哥哥?!?p> 林青玉聽罷,頓感所嫁家庭的復(fù)雜性,心底暗想自己絕不參與賈世玉原生家庭的紛爭,便未作聲,轉(zhuǎn)身回西頭臥房間歇息了。
半晌,李芝媛見大兒和大兒媳送碗進(jìn)灶房,對他二人竊竊地說:“講起來,她比你還大一歲,她一點都不曉地心疼世玉,還不懂事。到家來,就曉地玩,那次還在家門口,跟許多點點大的小伢玩游戲,笑得噢……!我老遠(yuǎn)就聽到了。你講村上人不要講死了?!?p> 李世圭和裴貝琪彼此望了一眼,未作聲。見他二人不說話,又恐林青玉來了,李芝媛便不再言語了。他二人轉(zhuǎn)身來堂屋,在沙發(fā)上坐下。裴貝琪輕聲說:“我們年輕人好玩,跟小鬼玩?zhèn)€游戲,有什么不可以的,又有什么好講的,你媽怪老古董的?!?p> “要曉得這在農(nóng)村里?!崩钍拦缯f道。
裴貝琪聽他這般說,欲再抒己見,卻見林青玉由房內(nèi)走出,當(dāng)即住口不說了。林青玉見他二人見自己來了,倏然緘口,便往灶房去了,腳卻未跨進(jìn)灶房門檻,轉(zhuǎn)身又回房了。
與往日一樣,晚飯開得晚,近八點鐘。桌上幾樣下飯菜:洋生姜、蘿卜干、咸小魚;又有一盤新鮮青菜;四菜中間是炭火鍋子:肉燒豆腐湯。一旁,電視開著,眾人邊看邊吃下飯去。
次日天微微亮,李芝媛張羅起來,佟香蓮也跟著起了床,在灶下添柴加火。天大亮了,其他人陸續(xù)起床,各自洗漱。林青玉在灶房碗柜里拿出自己用的牙刷,又朝上面擠了一點牙膏。誰知,李芝媛在灶前鍋里舀米湯,早拿眼瞄她幾眼了,冷冷地說:“你擠這么多的牙膏,牙膏幾天不就沒有了?!?p> 林青玉一聽,未作聲,只看了她一眼,在緊挨碗柜一邊的大缸里舀了水,低頭在屋檐下刷牙,卻忽然作嘔起來。
“你懷的孩子是不是世玉的?!”李芝媛見她洗罷臉,倒掉洗臉?biāo)?,迎面走來,便捉住她的目光,面無表情地說。
林青玉冷不防聽見這句話,瞬間怔住了。李芝媛見小兒媳傻傻地忤著,直盯著自己,忙低頭,抓住抹布,連連擦著灶臺面,不再言語了。
林青玉呆望著李芝媛,心生悲哀,心想:“你說這樣的話,不僅羞辱了我,更是羞辱了自己的兒子!”想到此,默默無語,轉(zhuǎn)身回到自己房里。原來,林青玉在家經(jīng)歷過哥嫂家事,又憑愛屋及烏的本能,驅(qū)使她尊重婆婆,不去做“俗婦”——在丈夫跟前說婆婆,或無中生有,或雞毛蒜皮的,家無寧日。哪里知曉世間家庭里也有“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之事。那李芝媛卻從不曉得小兒媳溫順的緣由,只當(dāng)她好馴服,更不知曉小兒媳從未在小兒跟前傾訴過,只她一人默默承受著,還只當(dāng)小兒不把兒媳當(dāng)作一回事,便肆無忌憚,想說她什么就說她什么。且那賈誠也自恃自己養(yǎng)大的小兒,素知他秉性,便也無所顧忌一味聽從妻子。
李世圭和裴貝琪起床較遲,待他二人洗漱完畢,早飯已燒好。開飯時,李世圭在見飯菜粗陋,在灶屋對母親說:“她懷孕了,燒點好吃的給她吃吃,要加強營養(yǎng)。”
李芝媛暗暗惱火,心里怪大兒管閑事,說:“女的生小鬼不就跟雞下蛋一樣,要吃什么!我生你們的那時候有什么吃的!”
早飯罷,李世圭攜裴貝琪離家而去,賈華紅也跟去了蓮花城,林青玉本欲一齊歸離,卻擔(dān)心今日賈世玉會歸來,兩人走岔了。于是,她留在老家等候他。
他仨人神采奕奕地漸行漸遠(yuǎn),林青玉無精打采地在稻場上望著,心里十分落寞,心想賈世玉你趕緊回來吧。
“我講華紅,你看看哥哥和嫂嫂,你不心疼男的,男的將來還會心疼你么!”李芝媛見她站在那里,一面打她身旁去地里,一面沉下臉說道,她想起那日的一件事——小兒最后將自己滿碗的雞換了她的半碗雞,她竟然就吃了下去,正想趁機會訓(xùn)斥她,恰好昨日她親眼目堵了哥嫂之間的謙讓,最終大兒吃了兩個雞蛋。
一聽此話,林青玉好生奇怪,心想“華紅剛走,人不在家,講給誰聽呢?”想罷,這才知道婆婆在說自己,卻又不知她何出此言。望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林青玉在腦中仔仔細(xì)細(xì)地搜尋自己不曾心疼她兒子之處,一時竟傷感難受起來。
日間,賈誠上班不在家中,直至傍晚才歸來。李芝媛田間地頭勞動,僅在下午一兩點鐘之時回趟家,簡單吃些早上吃剩的飯菜,便又去外面勞作了。卻又趁午間之機,她扒拉著端在手上的飯菜,一面嚼吃吞咽,一面緊盯林青玉,笑說:“村上有個女的,自己有老公,跟人家瞎搞?!蹦橇智嘤褚宦?,知道眼下又要挨訓(xùn),心想:“隨你講去吧?!北阄醋髀?,只管聽著。
李芝媛吞下幾口飯菜,又說:“她老公管不住她,天天跟人家瞎搞?!绷智嘤褡陲堊缹γ娴纳嘲l(fā)上,聽她說得如此粗鄙不堪,既羞又惱,尷尬無比,又說不出什么。這李芝媛見她神色不自然,也自覺言語有幾分唐突,但心思未表露完全,怎能作罷呢,便訕訕地笑了又笑,繼續(xù)說:“不能像那個女的一樣瞎搞?!毖粤T,起身往灶房去,一面鎮(zhèn)靜地說:“媳婦在外頭瞎搞,兒子不打,我都要打!”林青玉孤孤地呆坐在那里半晌。
一日之中,林青玉跟在佟香蓮身后,或替她去小溪里洗菜,或替她晾曬衣物,等一些會的家務(wù)。祖孫二人倒也其樂融融。其間,她見陽光大好,便將家中的鞋全拿至稻場空心磚上晾曬。
傍晚,李芝媛歸來,望見屋檐下晾曬的衣物已收,卻布鞋、拖鞋一大堆擺在外面,忙將它們一一收回家中,只留下一雙紅底碎花布鞋。
晚飯之后,她關(guān)了灶房三個門,又分別上了閂,又去了堂屋關(guān)大門。她關(guān)門前先出去望了一下,后又猶豫地合上門,未上閂,一面往灶房去,一面心里想著,對林青玉說:“婆婆哪有那么好的!”
那時,林青玉起身正要離了堂屋去睡覺,目光卻仍落在電視屏幕上,猛地聽見她打身旁過又如此一說,便心生奇怪,思忖“她怎么這么講,我有哪個場子不好了嗎?”當(dāng)即杵在那里想,忽然就想起一件事:鞋沒收,心里后悔不該收了衣服不收鞋,就貪那么一點日光,導(dǎo)致竟然忘了收鞋。想到此,她忙開門去外面,借著家中燈光,那夜里的光線已不再伸手不見五指,只見鞋已全收,僅自己的一雙未收,方才明白剛才婆婆所言,不禁將那一雙鞋憐憫起來,覺之孤單單于天地之間,又悲戚戚于人世之里,心想:“我又沒有指望著哪個,我也沒有總是這樣丟三落四,就這一次忘了做事就成這樣子。所有人的鞋還是我拿出去曬的呢?!毕肓T,頗為傷心地拿起鞋,走進(jìn)家門,獨自睡去。
第二日上午,林青玉于門外遠(yuǎn)望,心里十分思念賈世玉,不由得邁開腳步,向村口走去,漸走出鳳凰村,不覺地便走到了啟紅鄉(xiāng)。她來到素日中巴車停下的大橋附近,朝蓮花城方向望去,只見路上車輛來來往往,半晌才有一輛車停在她橋頭,走下車者卻非賈世玉。失望里,半晌,又見一輛停了下來,不想那賈世玉從車上走下,徑直朝橋頭一條通往鳳凰村的堤路走去。
“嗯!……”林青玉一陣激動,故意大聲嗯嗯,欲引他回首一望,“噯!……”見他未聽見,她又大聲喊了一嗓子。
賈世玉正往回走,忽然從不遠(yuǎn)處傳來一聲喊,好生熟悉,回頭一望,果然是林青玉,含笑在向他揮手。
“你怎么來了?怎么就知道我今天家來呢?如果我沒有回來呢?”賈世玉大步走到她跟前,笑問她,心中滿是歡喜。
“我就知道。”林青玉堅定地說。
他二人邊走邊說著情話,不覺地就回到家中。佟香蓮見孫子歸來,自是歡喜。李芝媛見小兒滿面笑容,未有分毫不悅,心里暗自得意。
夜間床上,賈世玉見林青玉緊依自己,不說話,便問:“這幾天還好吧?!?p> 林青玉見他問自己,心里一陣委屈,半晌,才說:“你媽講我懷的孩子是不是你的?!?p> “姆媽沒有念過什么書,你不要跟她計較?!辟Z世玉摩撫著她的臉頰。
林青玉“嗯”的一聲應(yīng)了。他二人相擁著漸漸睡去。
次日一早,賈世玉攜林青玉來灶屋洗漱。“擠這么一點牙膏,牙能刷得干凈么?!辟Z世玉一面說道,一面接過她手中的牙膏,從頭至尾往她牙刷上擠牙膏,又把自己的牙刷也擠滿牙膏。林青玉當(dāng)即看了一眼李芝媛,李芝媛也看了她一眼。
他二人在屋檐下刷罷牙,賈世玉為她備下洗臉?biāo)拖茨樏?,待她洗完,他才洗。一旁,李芝媛低頭不語,心里莫名惱怒,將林青玉恨去。
早飯罷,賈世玉攜林青玉返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