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領(lǐng)約(上)
嬿婉心中躊躇,雖看似平靜地坐在紫檀木椅上,手中的白玉鐲卻不住地輕敲著桌沿,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她的身旁,一架雕工細致的紫檀木屏風,上面描金嵌玉,四季花卉隨著絲綢的紋路仿佛在微微顫動,映襯著春日里那遲緩而微涼的氣息。進忠立在一旁,目光細細打量著嬿婉的神色,伺機開口。
“主兒,”進忠輕聲道,帶著一絲隱隱的溫柔與試探,靠近半步,站得更近,低眉順目地附在嬿婉耳邊,聲音壓得極低,“您何必這般憂慮?太后的心思遠比皇后深重,若是得了她的歡心,何愁前途無路?皇后遲早是留不住的,這一點,您心中應(yīng)當明白。”
嬿婉抬眸,眼波微轉(zhuǎn),稍稍側(cè)身,便察覺到進忠靠得極近,幾乎能感受到他呼吸間的溫熱。她下意識往后一仰,目光在他面上掠過,嬿婉緩緩抬頭,眉眼間一抹深思,她手中的玉鐲一停,發(fā)出最后一聲輕響,隨后她放下手,柔聲道:“進忠,你說得不無道理??墒?,這皇后雖是病重,終究還是正宮皇后,我若是輕易觸動太后心思,難免惹得皇上對我不滿?;噬鲜窍才恍斡谏?,最不愿看到后宮中人自作主張。況且,太后的事向來復雜,若我失了分寸,便是自找麻煩。今日玫嬪來見我,絮絮說了許多,我也未置可否。”
她的聲音低沉,帶著深深的憂慮。此時,殿內(nèi)的暖爐中發(fā)出微弱的火光,金絲銀縷纏繞的香爐里繚繞著一縷白煙,裊裊升起,將整間殿室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香霧中。
進忠見狀,緩緩伸手,仿佛無意地用指腹拂過嬿婉的衣袖,帶著幾分親昵。輕聲勸道:“主兒,此時皇后的命數(shù)已然注定,太后的心思也非一時能改。可太后若是對您有了好感,那可是一大助力。如今皇后失勢,太后掌權(quán),主兒何不順水推舟?依奴才看,您大可不必顧慮太多,皇上對您寵愛有加,太后與皇后之爭并不關(guān)您太多,何不穩(wěn)坐釣魚臺,左右逢源?”
嬿婉垂下眼簾,沉思良久,纖細的手指輕輕拂過桌案上的漆盒,漆盒里擺放著皇上新賞賜的幾枚玉佩,每一枚都雕刻得精致無比,她輕輕撫摸著一枚玉佩的花紋,眼神中帶著些許冷意:“進忠,你說得也不全對。太后的勢力的確不容小覷,但這宮中的主子只有一個,那便是皇上。太后的威權(quán)再大,也只是借了皇上的東風,倘若她并非皇上的額娘,怎么會成了如今的太后。”
她抬起頭來,目光直視著進忠,眼中泛起一絲冷厲的光芒:“在這個宮里,真正讓我憂心的從來不是皇后,也不是太后,而是皇上。若是我不慎觸動皇上的逆鱗,便是太后也護不住我?,F(xiàn)在的我,應(yīng)該步步為營,討好皇上才是正道。只要皇上心里有我,宮中無論是誰,都動搖不了我的地位?!?p> 進忠聽到這里,立刻俯身低語:“是這么個理兒。但奴才覺得,若是您能借著太后的意,讓她出面替您說些好話,皇上對您更是寵愛,何樂而不為?”
嬿婉淡淡一笑,目光里透出幾分柔和:“你倒是想得精細。不過我心中有數(shù),太后那邊,自然要留著幾分情面。只是我不會貿(mào)然行事,凡事須得仔細考量。好了,你去查探一下皇上近日的動向,我得知道他接下來打算如何。若是一如前世那般,那事情也好辦些?!?p> 進忠忙點頭應(yīng)諾,站起身來,躬身退下。殿中依舊寧靜,檀香煙霧繚繞,嬿婉望著遠處的窗欞,眼中光芒漸漸深沉,喃喃自語:“不管如何謀劃,若得不到皇上的心意,也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p> 另一側(cè)的慈寧宮內(nèi),燈火如豆,青煙裊裊。外頭春寒未褪,屋內(nèi)卻暖意融融。太后斜倚在榻上,手中捻著那條珍珠領(lǐng)約,眼中似有萬般情緒在其中流轉(zhuǎn)。福珈跪坐在一旁,時而抬眼窺視太后的神色,手中持著一柄白玉柄的團扇,輕輕揮動,未敢出聲。
“瞧瞧這領(lǐng)約,如今也難尋這樣好的成色了?!碧罄淅溟_口,指尖輕輕撥動珍珠,珍珠在燈火下透出瑩潤的光澤,“當年哀家冊封貴妃時,先帝便賜了這珍珠領(lǐng)約。這么多年了,哀家都未曾舍得拿出來?!?p> 太后示意宮人將珍珠領(lǐng)約遞向皇后,眼底帶著幾分意味深長:“今日,就賞賜給你吧,也算為璟瑟豐厚妝奩?!?p> 皇后接過領(lǐng)約,指尖細膩地撫摸著那溫潤如水的珍珠,神色依舊端莊得體,但眼底卻流露出一絲隱晦的冷意。她抬眸,慢慢道:“多謝皇額娘厚愛,只是臣妾身為皇嫂,也想要為恒媞備下一物?!?p> 說罷,皇后抬手示意素練。素練立刻會意,將手中一個紅木盒輕輕打開,露出其中一對彩金鴛鴦。鴛鴦栩栩如生,羽翼以細膩的金絲織就,雙眼各鑲嵌著兩顆小巧的南珠,精致而華貴。鴛鴦相偎而立,象征著夫妻和美之意。
皇后緩緩道:“這對彩金鴛鴦,臣妾覺得送給恒媞再合適不過,愿她日后也能夫妻和睦,長長久久。”
福珈目光一閃,迅速掩飾住心底的波動,手中的團扇依舊緩慢地揮動,微風掃過沉香案旁,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
“夫妻和睦?”太后微微冷笑,眸光如寒冰般掃過皇后手中的鴛鴦,話語中帶著幾分譏諷,“后宮里的女兒們,哪個不是為了江山社稷、家族興旺而嫁?璟瑟也好,恒媞也罷,她們的命運早已定下?!?p> 皇后依舊端著那份恬靜的笑意,緩緩道:“太后所言極是。是早已定下了,這樣尊貴的親事自然是恒媞最為合適。璟瑟年紀尚小,心性未定,實在不合適?!?p> 太后聞言,冷哼一聲,拂袖將珍珠領(lǐng)約拋回榻上,臉色陰沉:“年紀尚小?你那璟瑟處處以嫡公主自居,怎么如今時候竟畏畏縮縮。倒是恒媞——”她的聲音忽然沉了下來,目光銳利地盯住皇后,“她姐姐已然遠嫁,她斷不可再嫁。”
此言一出,素練的手微微一顫,藏在袖中的手絹被擰得更緊了些。
皇后眉心微蹙,依舊保持著平和的語氣:“皇額娘教導得是,只是璟瑟畢竟是臣妾親生,若她遠嫁,臣妾心中難免牽掛?!?p> 太后聞言,目光陡然一寒,輕聲道:“你舍得讓恒媞遠嫁,卻不舍得璟瑟?你牽掛你的女兒,哀家就不牽掛哀家的女兒么,你舍得讓你婆母傷心么?”她的手指輕輕一敲桌面,透著壓抑的怒意。
此時,福珈不敢多言,只能繼續(xù)低垂著頭,恭謹?shù)卣驹谝慌浴K鼐殑t在心底替皇后暗暗擔憂。
皇后并未因太后的態(tài)度而動容,只是慢慢抬眼,輕聲道:“您自是臣妾的婆母,臣妾也不愿意與您兩相爭執(zhí),所以想與您商議?;暑~娘若愿意,臣妾自然心懷感激?!?p> 太后冷笑,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福珈,語氣帶著幾分嘲諷:“福珈,你聽聽,皇后這是心疼自己的女兒呢。卻不知道,這宮中誰的女兒命運能隨心所欲?”
福珈立刻俯身回道:“太后圣明。奴婢以為,家國社稷在上,能為大清盡力,也是公主的福分?!?p> 皇后面色淡然,淡淡回道:“福珈果然深得太后教誨?!?p> 此時,簾外靜悄悄的,誰也不曾注意到,另一角的陵容正悄然立在陰影處,屏住呼吸,暗暗將這一切收入眼底。她神色深沉,手指輕輕按在墻壁的花紋上,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太后與皇后的針鋒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