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嗓音清冷,偏又被慵懶的語調中和,聽起來不至于太過凜冽。
即便如此,在場眾人也都半分不敢怠慢,紛紛行禮,就連沈庭川也微彎了身子,拱手道:“不知玄祁王到來,下官有失遠迎?!?p> 難怪他們會如此恭敬,原來此人是玄祁王裴青陸。
先皇子嗣凋零,皇子公主們或病或死,往往都活不過成年。故而當今天子桓光帝,也只剩下了玄祁王這么一個弟弟,再加上玄祁王無心朝政,整日一副紈绔做派,只想做個閑散王爺。
據(jù)傳,兄弟二人之間少了鬩墻之憂,感情甚篤。是以,在如今的慶朝,玄祁王是除皇帝之外最尊貴的人。
未殊本就跪在地上,只看到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緋色鑲金邊的衣角,如同一團闖入這寒冷之地的熾熱火焰。
她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去,不禁有剎那失語。
少年眉目如畫,形貌跌麗,烏發(fā)用玉冠高高束起,儀態(tài)落拓卻意外顯得矜貴。只聽說玄祁王流連花叢,卻不知他竟然生得這么好看。
這樣尊高無上的貴族親王,出行時身后卻只跟著寥寥二人,一位顯然是他的貼身侍從,另一位則身著紫袍官服,應當是個正三品的高官。
凌陰空間密閉,裴青陸應當是在回廊中已經聽見了未殊與沈庭川的對話,并未多問。
只是微微頷首,示意眾人免禮,而后走到未殊面前,朝她攤開右手。
這只手骨肉勻稱,修長有力,未殊一怔,起初并未反應過來他是何意。
直到眼前手指輕輕一勾,他身后隨從便立刻開口提醒:“王爺要看你手中的東西。”
未殊這才抬手,將那龍頭吊墜放入了面前的手掌中。
裴青陸的視線在她手上停了一瞬,未殊的膚色本就白皙,如今受了凍,那只手更是白得泛青,瞧著如玉一般。
“趙淮?!?p> 他淡聲一喚,那名為趙淮的隨從便立刻會意,將手中的玄色披風披到了未殊肩上。
披風由云錦制成,材質輕柔如天上浮云,剛一披上,未殊就覺得寒意均被隔絕在外,身子逐漸回暖。
訝異之下,便聽到了沈庭川的聲音:“早便聽聞王爺對女子尤為憐惜,且無關美丑,一律一視同仁,看來傳言非虛?!?p> 饒是未殊天人之姿,在他眼中或許也和旁的女子別無二致。
“沈侍郎亦如百姓口中那般古板不解風情?!?p> 裴青陸淡聲說道。
他唇角戲謔地微微勾起,但眼眸如同凜夜的孤星,并無笑意。
沈庭川神態(tài)恭謹:“下官正在辦案,此地只有殺人嫌兇,實在無暇談論風情,王爺不若轉駕云霄閣?!?p> 這話意有所指,他認為,裴青陸向來只知吃喝玩樂,渾然不干正事,想必只是來湊熱鬧罷了。
云霄閣是這慶安城中最有名的銷金窟,而玄祁王正是那兒的常客。
裴青陸一心把玩起了手中的龍頭吊墜,并未理會沈庭川的陰陽之語。
他身旁著官服的年輕男子倒忍不住出聲了:“這凌陰是王爺?shù)牡乇P,如今出了命案,你是覺得,王爺無權過問?”
沈庭川自然不敢,忙不迭否認:“王爺自然是有權過問,可……”
他嗓音一頓,調轉矛頭:“這是我們刑部的案子,大理寺卿又因何在此?本官分明記得,大理寺只負責疑難重案,這樣尋常的殺人案便由刑部負責便可,就不勞陳大人費心了,”
裴青陸身旁的年輕官員哼笑一聲:“這不是看你們刑部查不出來嗎?”
沈庭川寸步不讓:“陳大人難道患了眼疾,沒見到刑部已然將犯人當場捉拿了?”
一時之間,就連未殊都聞到了二人話語中的硝煙味兒。
“陳肅,行了?!?p> 聽到裴青陸懶懶開口,大理寺卿立時閉嘴,終結了這場嘴仗。
裴青陸抬眼,看向沈庭川:“你,敢不敢與本王賭一場?”
玄祁王素來不按常理出牌,對于他這突如其來的要求,沈庭川并未覺得太過意外:“王爺想賭什么?”
裴青陸淡聲開口:“賭這案子的真兇另有其人?!?p> 沈庭川追問道:“怎么個賭法?”
裴青陸抬手指了指還跪在地上的未殊:“刑部找出證據(jù)來證明她是兇手,大理寺替本王找出真正的兇手,來證明她的清白?!?p> 聽到這話,未殊眉心一跳,她與玄祁王素未謀面,高高在上的王爺為何要為她主持公道?
未殊垂眸看向披風上金線繡的祥云,上面似乎隱約有游龍形的暗紋在其中穿梭。云端上的事兒,他們平頭老百姓最好還是不要摻和。
“好,那下官便斗膽與王爺賭上這一局?!?p> 沈庭川應了下來。
裴青陸語帶笑意:“沈侍郎果然爽快,本王還有一個要求,讓她來協(xié)助陳肅查案?!?p> 未殊猛地抬頭,就對上了他的目光,那雙清冷的眸中有笑意一閃而過,只瞬間便消散于無形,仿佛是一場幻覺。
沈庭川顯然不贊同,面露不快:“可……她畢竟還是本案的嫌兇?!?p> 裴青陸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淡聲道:“你放心,在知道真相之前,本王定然不會讓她跑了?!?p> 他雖然無法無天,但也言出必行。況且,即便并非如此,沈庭川也不敢再當場與這惹不起的主兒作對,只好拱手。
“聽憑王爺吩咐?!?p> 裴青陸隨即看了未殊一眼:“起來吧,跪著怎么查案?”
他身側的隨侍小廝便上前,將人扶了起來。
少女身披玄色繡金披風,面上恢復了些血色,似一尊活過來的玉人。
未殊跪得膝蓋發(fā)麻,勉強站直身子后,朝裴青陸一禮:“多謝王爺?!?p> 她雖心知他另有圖謀,但于絕境中逢生,總歸是感激的。
“但民女想問王爺,為何要幫我?”
陳肅正有此問,不禁多看了未殊一眼。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如風中翠竹,身形單薄卻無一絲彎折,她默不作聲跪了那么久,到如今對裴青陸發(fā)問,神情都不卑不亢,這寵辱不驚的模樣,實在叫人難以忽視。
裴青陸微微挑眉,語氣漫不經心:“神秘少女預言了禮部侍郎的死亡,這可比聽茶樓說書要有趣得多?!?p> “本王也很好奇,這少女究竟是預言奇準?還是……她根本就是兇手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