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王家，一片靜謐。
只有主院中仍亮著燭火，王邦正摟著一個(gè)美貌的女子，柔情蜜意道：“于家的家產(chǎn)已經(jīng)到手，如今我終于能正大光明地娶你為妻了。”
哄得女子?jì)尚B連。
二人正你儂我儂，忽而一陣陰風(fēng)襲來，將屋里的油燈吹滅。
“人呢？點(diǎn)燈！”
王邦喊道，可半晌都沒有聽到有人前來，他不禁有些惱怒，正要破口大罵時(shí)，就見門外忽然出現(xiàn)了兩道身影，看身形并不像是家中下人，而像是兩位老者。
在清冷的月光下，莫名有些陰森。
“王邦，把嫁妝還給我女兒?！?p> 身影動(dòng)了動(dòng)，發(fā)出了嘶啞的詭異聲音。
王邦后背一涼，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抖著嗓子道：“你……難道你們是……不可能！香蓮的父母明明早就死了！”
院子角落隱蔽處，躲藏著兩道嬌小的身影。
“這影子和我爹娘一模一樣，這也太厲害了，仙子，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香蓉見到已逝親人的身影，早已淚盈于睫。
見一下午功夫總算沒白費(fèi)，未殊淺淺勾唇：“不過是個(gè)小小的障目陣，勾出陣中人心底的恐懼，重現(xiàn)已逝之人的身影與聲音罷了，王邦心里有鬼，才會(huì)瞧不出端倪。”
同時(shí)，干啞的嗓音再次響起：“簽下這份和離書，將嫁妝還給我女兒，不然你便下來陪我們?！?p> 一陣陰風(fēng)吹過，地上便出現(xiàn)了一份和離書，王邦差點(diǎn)嚇得尿了褲子，連聲答應(yīng)：“我簽，我這就簽……”
成了！
未殊與香蓉相視一笑，可就在王邦撿起和離書，即將落筆的時(shí)候，他身后的小妾突然出聲：“等等！”
她本就不像王邦那樣懼怕香蓮父母的鬼魂，眼見到嘴的鴨子要飛了，更是什么也顧不上，壯著膽子起身，一把推開了房門。
門外空無一人，那兩道影子也瞬間消散。
未殊心道不好，門一開，陣便破了。
王邦也終于清醒過來，意識到了不對勁，怒聲喝道：“是誰在裝神弄鬼！來人！關(guān)閉府門！別叫賊人跑了！”
二人無處可逃，很快便被聞聲趕來的家丁們抓了起來。
于香蓉目眥欲裂：“你這個(gè)狼心狗肺之徒！枉我姐姐對你一片深情，還一心想著要為你生兒育女，結(jié)果你卻這樣算計(jì)她！”
王邦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在搞鬼！”
他冷笑一聲：“將這兩個(gè)女賊送官！”
當(dāng)晚，未殊二人便被當(dāng)成賊下了獄。
獄中陰暗潮濕，香蓉滿臉歉意：“對不住仙子，是我連累了你?！?p> 未殊搖搖頭：“要怪只能怪這世道，對女子太過不公?！?p> 月色在她眼中，落下一片清凌凌的倔強(qiáng)。
因著王邦到底是拿不出二人偷竊的證據(jù)，第二日一早，衙役便將她們放了出去。
未殊原本還想去衙門擊鼓鳴冤，卻被于香蓉?cái)r了下來。
“休妻這種事情，衙門是不會(huì)為女子做主的。”
未殊并不服氣：“我就是想不通，憑什么夫家用一紙休書，一面之詞便能侵吞女子的全部財(cái)產(chǎn)？”
香蓉愣了愣，才干巴巴道：“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未殊看向她：“從來如此便是對的嗎？”
香蓉不知該如何回答，沉默了好一會(huì)。
見她面色惘然，未殊嘆了口氣，終究是作罷，說要去看看于香蓮。
二人一路穿過逼仄臟亂的小巷，才終于抵達(dá)了姐妹倆在巷子盡頭的家。
說是家，但整座院子還不及王家一個(gè)柴房大，于香蓮正躺在潮濕悶熱的屋子里，面色蠟黃，形銷骨立。
她見到未殊，那雙布滿血絲的眼中便浮現(xiàn)出了后悔之色，連忙起身：“未殊姑娘，你那一卦終究是被我浪費(fèi)了?！?p> 于香蓮仿佛被抽空了靈魂，神情空洞：“或許，這便是我的命吧。”
屋子里一片死寂。
良久的沉默后，未殊才開了口，問道：“你們聽說過義塔嗎？”
于香蓉先點(diǎn)了頭：“聽說義塔里面都是被拋棄的女嬰，尸骨成堆，是個(gè)再殘忍不過的地方。”
未殊淡淡道：“我出生后，便被扔到了義塔里自生自滅?！?p> 迎著二人震驚的目光，她的語氣顯得十分鎮(zhèn)靜：“若這是我的命，那我早就和其他女嬰一樣，靜悄悄地腐爛在了義塔里?！?p> 于香蓉忍不住追問道：“后來呢？”
未殊莞爾一笑：“后來我?guī)煾笓斓搅宋?，她性子清冷，并不愛管閑事。她說，我比其他嬰兒都要聒噪，連續(xù)三天經(jīng)過都聽到了我的哭聲，吵到了她的耳朵?！?p> “未殊這個(gè)名字也是她想要提醒我，我和義塔中被拋棄死去的那些女嬰沒有區(qū)別，但同樣的，我和這世上所有幸存的女子，也沒有什么不同?！?p> 于香蓉聽得有些發(fā)懵：“這是什么意思？”
房中響起了于香蓮的聲音：“意思是，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困在同樣的枷鎖與桎梏中，但只要我們還能發(fā)出聲音，便不能認(rèn)命?！?p> 未殊但笑不語，見到于香蓮灰敗的眼中長出生機(jī)。
終究還是沒能改變事情的結(jié)果。
離開時(shí)，未殊心中起了濃霧，辨不清前路。
她忽然想起那夜為裴青陸打開的宮門，只因他的身份是顯赫的玄祁王。
“只有站在高處，才能護(hù)住那些人?！?p> 老太監(jiān)的話在耳畔響起，像一陣風(fēng)，將濃霧吹散。
任何事情，總要有一，再有二三，才有千千萬。或許只有站得更高，才能發(fā)出更大的聲音。
……
玄祁王府，滌塵齋。
裴青陸寬衣解帶，徑直往浴池走去。
這浴池還是桓光帝知道他愛干凈，特地命人開鑿的，整個(gè)慶安城都尋不到第二座。
浴池中加入了各類香料，香氣隨著水汽氤氳升騰。
就在裴青陸即將踏入水池中時(shí)，忽而察覺屏風(fēng)后似乎有個(gè)鬼鬼祟祟的人影，看起來像府里的丫鬟。
裴青陸身份貴重，從前也不是沒有發(fā)生過小丫鬟暗懷心思的事兒。
他面色一沉，披衣轉(zhuǎn)身，頃刻間就越過屏風(fēng)扼住了來人的喉嚨。
剛混進(jìn)玄祁王府的未殊，就這樣在窒息間，看到了裴青陸深藏于眼底的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