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連病了很多天,孫陌陌這幾日一直在她的身邊守著她。
她躺在床上空洞的望著帳頂,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說喪子之痛為她的第一痛,那第二痛應(yīng)該就是她的痛不被人理解,更沒有人可以和她一起分擔(dān)。
眾人眼中的她只是病了,換季之時著了涼發(fā)熱。她有的時候在想,若她就這樣病死了該有多好。沒有了寬兒,她所做的一切都不在有意義。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了。
幾個夜晚,她獨自坐在帳子的窗邊看那天上耀眼的繁星,他的寬兒會變成哪一顆呢?她伸手去抓卻又抓不住。她抽出一支掛在墻上箭筒中的羽箭,緩緩的對準(zhǔn)自己的胸口。她清楚的知道心臟的位置,這一箭下去她絕不會刺偏。
她緊緊的握著箭身,閉上眼睛。她問自己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她放不下的牽掛。愛情,她以為的什么兩情相悅不過一場鏡花水月,從一開始就是一場一廂情愿的騙局。親情,她的兒子也已經(jīng)離她而去了,父母和祖父也已經(jīng)不在了。
叔伯和姐妹……大伯父若是知道她死了定然會為她傷心的吧……還有小叔叔,他至今還在洛陽下落不明。長姐如今身居后宮,李淵雖不寵她但對她還算是不錯,表姐帶著孩子在韋家生活,表妹如今是鄭國太子妃,若是洛陽攻破不知道她和韋家又會是怎樣的境遇。還有甄逸和遠(yuǎn)在長安的小玲,他們要是知道……也一定會難過的吧。
想到這里,她似乎并沒有那么了無牽掛,也并沒有那么一無所有。又或許,她真的沒有那么想死,所以他們才都可以成為她繼續(xù)活下去的理由……
李世民回來的那天全軍上下整頓列隊恭候著他的凱旋,當(dāng)然這其中并不包括她。他帶著竇建德以及一眾俘虜風(fēng)光無限的來到了洛陽城外喊話,竇建德與王世充相視而泣,同時李世民還命長孫世安進城與他講述擒獲竇建德的過程,給他分析他如今的處境。
這下王世充該死心了……全軍上下無不歡心鼓舞,將士們?yōu)榇筇茟c祝,為秦王舉杯,贊揚他的勇武和智謀。如果不出所料,王世充開城投降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兒了。
看著他居高臨下受萬人的擁戴與敬仰,看著他神采奕奕享威儀睥睨天下,她的心中更是多了幾分凄然?;蛟S此時此刻他早已忘記了自己的死去的兒子,又或許他從來沒有將這個事情放在心上過。
在得知寬兒夭折的那段日子里,他并沒有露出過一絲半點的傷心與難過,反倒是颯露紫死的時候他一臉的沉痛與不舍?;蛟S在他眼中,她拼死為他生下兒子當(dāng)真還不如一匹馬兒。
想到馬兒,不知她的秦騅如何了。她逃離了歡呼雀躍的人群獨自一人來到馬廄,卻沒有看到那個她熟悉的影子。為什么它不在這里?
“你可知秦騅在哪里?“她問一旁的馬倌。
“屬下也不知,秦王這次回來并沒有帶它。“那人恭敬的答道。聽到這里她心中卻已經(jīng)猜出了大概,嘴角勾起了一抹苦澀的笑意。
她烊烊的回到自己的帳子里,仿佛與這周圍十里的氣氛格格不入。
“是誰?“她帳子里的殘燭已經(jīng)快燃盡了,只散發(fā)著微微的光亮。黑暗中的人影不斷靠近她,繼而將她抱在了懷中。那懷抱和氣息是她熟悉的,但也是陌生的。
“秦王殿下不在宴席上,跑到我這里做什么?“她冷冰冰的問道。
她靜靜的立在原地,任由他抱著,不抗拒也不接受。她好想將自己的痛苦就此傳遞給他,讓他也感受一下失去骨肉究竟有多絕望。
雖然看不到他的臉,她似乎能感覺到他的一些反常。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樣靜靜的抱過她了,像抱著自己心愛的姑娘一樣戀戀不舍。記得上一次還是四年前在太原,他隨李淵起兵的前夜。他說,嫻兒等二哥回來,二哥一定會娶你。她說,好,我會等二哥的,無論多久!她等了,一直在等,可她的二哥卻不會再回來了……
“它是怎么死的?“女子緩緩開口。殘存的唯一一處燭光燃盡,帳中倏然被黑夜無情的吞噬。他的手掌緊扣在她的背上將她壓在自己的懷中,沒有絲毫松開的意思。
她也合上雙眼,沉溺在這無邊的黑暗中。他一回來就尋了看守她的親衛(wèi)匯報她這段時間的情況,自然也聽說了她已得知寬兒夭折的消息。他本想找個適當(dāng)?shù)臋C會與她講,可沒想到這事兒終究是沒瞞住。
“寬兒在玩耍時不小心落了水,后來發(fā)起了高燒……“他平靜的解釋道。
“我說的是秦騅……“寬兒的事情她已經(jīng)問過了不知道多少遍,得到的都是同樣的回答。她兒子的命在信中似乎只配用這一句話來做個匆匆的了結(jié),再也沒有了更多的解釋。送信人不知道的,他這收信人自然也不會知道更多。
李世民扣在她背后撫蹭的拇指木然停了下來,沉默了片刻,“虎牢關(guān)與竇建德交戰(zhàn)時秦騅中了五箭,本王將它葬在了那里……“
“呵“她卻不由的輕笑了一聲,“我的兒子死了,我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到……如今秦騅也死了。我們之間當(dāng)真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你的心里還是有我的對不對?“他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嗅著她發(fā)絲間的清香。
她沉默不答。
“離開的這段日子本王想了很久,回憶起我們的種種過往……“他眼眸深沉,含著少見的溫情。
“所以殿下想說什么?”她平靜的問道。
“本王會納你為側(cè)妃?!八稚系牧Χ扔旨哟罅藥追?,可女子在他的懷中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
她輕聲哼笑:“殿下可真會開玩笑,我與齊王的事情,殿下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嗎!又何必說這樣的話……“
“只要你與父皇說,說你心里的人是本王,本王再去請旨,相信父皇不會不同意?!八f的沒錯,他的父皇是會同意。此番他回去立下這不世之功,最頭疼該如何獎賞他的應(yīng)該就是他那位父親。他要一個女人,他的父親又怎會不同意呢?
即使陛下知道李元吉與她有過男女之事,只要他堅持,他的父親也定然會滿足他,但如此他會因為與兄弟爭女人而被人詬病。所以他讓她去開口,這樣李元吉就沒了糾纏她的理由,李淵不會強迫她嫁給元吉,還會因為元吉的魯莽而覺得虧欠于她,而他李世民就成了替他們收拾爛攤子的人。
“我為何要這么說?”她的話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心如同一座空曠的山谷,寂寥無聲,眼神空洞地望向一旁,被黑暗包裹著,四周皆是她無法觸及的彼岸。
“難道你真的想嫁給元吉不成?“他略帶嗔怒地質(zhì)問她,眉頭緊鎖,眼神中透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仿佛要以此來確認(rèn)她的心意,“你不會看不出父皇想給元吉找個世家大族的女子為妃,就算你嫁給他也不過是個側(cè)妃?!?p> “那我嫁給你不也還是個側(cè)妃嗎……于我來說有何區(qū)別?!八p輕甩開他的手,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與自嘲,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但那笑容中卻藏著無盡的苦澀。
“若你嫁給本王,本王許諾你,倘若有朝一日本王登上高位,貴妃之位非你莫屬?!八哪抗庾兊脽霟岫鴪远?,仿佛真的在為她一個鄭重的承諾。
“哼“她輕笑一聲,那笑聲中帶著一絲輕蔑與不屑,“不過都是給人做妾,哪個又能比哪個高貴……“她的眼神變得冰冷而深邃,仿佛已經(jīng)看穿了這世間的虛妄。
“你本就該是本王的女人,要不是元吉混賬,使本王與你之間生了諸多誤會……“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懊悔與不甘,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深深的執(zhí)念。
“誤會?“她緩緩?fù)崎_了他,眼神中充滿了決絕與冷漠,“在秦王心里,我不過是個在乎名利地位、貪慕虛榮的女人罷了。是我們看錯了彼此,我曾以為我們是兩情相悅、惺惺相惜的........殿下并非我的良人......你我之前相隔的從來都不只是齊王……”
“這次,本王是真心想娶你?!八恼Z氣深沉,再次將她禁錮。
“你想娶我?你不過是害怕了而已,怕我一旦嫁給了元吉就會成為你的對手?!八淅涞乜粗?,眼神中充滿了洞察一切的銳利。
當(dāng)然還有他作為男人的占有欲,她曾經(jīng)是他的女人,他說過他的馬兒即使自己不用,也絕不會送給別人。可是如今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東西原本就被別人擁有過。那馬兒的所屬權(quán)變得不再清晰,而他卻又不能公然的去爭強,因此隨時會有失去的風(fēng)險。他不喜歡這種不確定性,所以他想讓這馬兒自己去認(rèn)主。
“本王怎會怕你一個女子。“黑暗中,他扣住她的后腦,迫使她靠近自己。
“因為我了解你,這個世界上恐怕不會再有一個人比我更能看得懂你!“她說的確信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