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被李世民擢升為了諫議大夫,前不久被派去又命他安撫在河北的李建成、李元吉舊部,正遇上了被押解的前東宮千牛李志安、李思行,于是便將人當場釋放了。更多建成、元吉舊臣都感恩于李世民的寬赦而效命于他,婉鈺亦知道這是必然的結(jié)局。
建成、元吉死后,皇帝就剩下這么一個嫡子了,也只有李世民能鎮(zhèn)得住那幫和他打天下的虎將。李淵成了有名無實的皇帝,手下的老臣對于這位新太子多有不滿,與其說是不滿,不過是怕新朝后再無他們的容身之地,他們的官路也就算是到頭了。
三日后,婉鈺將一份詳盡的名單以及豢養(yǎng)私兵和死士的地點、調(diào)令,整齊地擺放在男人的案前。
李世民接過,目光如冰刃般冷冽地掃過那一串串躍然紙上的名字,唇角卻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深深的笑意:“你就不怕孤把他們都殺了?”
婉鈺面色如常,冷靜而清醒,仿佛早已看透了結(jié)局:“殿下不會?!?p> “哦?為何不會?”李世民將厚厚的一疊紙輕輕放回案上,看向她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戲謔與試探。
婉鈺微微抬眸,目光堅定:“人那么多,殺的過來嗎?如今他們的主子都死了,本就沒了斗志。若是殿下執(zhí)意要殺他們,只會激起他們拼死反抗的決心。到那時,殿下不僅要應付他們的反抗,還得背負鏟除異己、心胸狹隘的名聲,豈不是得不償失?”
女人的視線輕輕掠過那一疊紙,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嘲諷,“這里面也有一些是陛下暗中扶植的人,若是動了他們,必會再次激起陛下的不滿。那殿下心心念念的皇位,可就真的遙遙無期了。”
李世民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倒是精明的很!”說著,他猛地一拉,將女人拉入自己的懷中。
兩人對視著,眼神中火花四濺,誰也不肯示弱,“若是他們知道你為了自己的兒女就這么把他們賣了,定然也會對你失望至極吧......”
“你以為我做這些只是為了我的孩子嗎?”女人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與不屑。
“難不成還是為了孤?”李世民的唇緩緩迫近她的臉頰,帶著幾分玩味與挑逗。
女人輕輕側(cè)頭,避開了他的唇,目光深邃:“永嘉之禍始于八王之亂,兩都破,王公士民十余萬被屠,天下動亂百年不斷。君失其國,臣亦不能獨全其家。我不想在有生之年經(jīng)歷那樣的亂世……”婉鈺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每一個字都蘊含著無盡的滄桑與悲涼。
“突厥確實比較棘手,不過你放心,孤絕不會讓歷史重演。只是沒想到你對太子的舊部也會如此熟悉?!崩钍烂衤勓裕凵裰虚W過一絲復雜的情緒。男人的拇指從她的額頭順著玉頸緩緩滑落至她胸前的那顆朱砂痣,輕輕摩挲著。
女人無奈地笑笑,眼神中閃過一絲自嘲:“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
李世民突然發(fā)力,將她推倒壓在榻上,扣著她的雙肩,目光熾熱而堅定:“若是當初你跟了孤,或許就不會發(fā)生后面的事情。建成和元吉的死,你要付一半的責任?!?p> 女人望著他,終究沒有言語。在這權(quán)力與欲望交織的世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與命運,她只是想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也早已做出了自己的抉擇。無論是否有她,李世民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不會改變結(jié)局,而她也只不過是李世民在這場爭斗里的戰(zhàn)利品罷了。
八月初,她再次見到了皇帝,短短兩月他仿佛瞬間蒼老了很多。皇帝見到她很是百感交集,將她拉到身邊敘話。
他們聊了很多,從當初在河東、到太原、再到長安,十幾年好像是一瞬間的事情。當年的五個兒子如今就只剩下了一個,這就是帝王的代價。他身邊除了李世民,也就只剩下她能聊聊當年的舊事了。
婉鈺說:“陛下還有萬貴妃,萬貴妃也會陪著陛下?!倍彩堑谝淮卧谶@位皇帝、這位父親身上看到老淚縱橫的模樣。
婉鈺亦印證了當初玄武門的一些想法,前一晚李世民稱建成、元吉淫亂宮闈,皇帝是不信的,但因為二兒子提出來了,他總是不能不問,于是便傳旨第二日宣太子和齊王入宮問話。
而后,李世民將李淵從太極殿誆到了臨湖殿,將皇帝控制在了西海上。至于張婕妤的宮婢不過是李世民故意放出去通風報信的,為了不引起太子的警覺與懷疑。也只有這樣太子才會到齊王府尋李元吉,兩人一同從玄武門進入。
從玄武門至臨湖殿一路不比去太極殿、武德殿來的視野空闊,假山、樹木、亭臺繁多更容易設(shè)下埋伏。那些騎兵應該是李世民買通了玄武門守將,趁著換崗的間隙遣送進宮的。
李世民本沒打算親自露面,奈何他們也沒料到建成、元吉竟逃過了第一輪弓箭手,還半路遇到了救兵。他只好在他們到達玄武門之前截殺他們。
皇帝告訴婉鈺,那天李世民帶著尉遲敬德來到船上見他,尉遲敬德說:“建成、元吉謀反已被秦王帶兵誅殺。”
皇帝又何嘗不明白,但終歸是晚了??粗约旱膬鹤踊ハ鄽垰?,如今也就剩下這么一個了,能教他如何?當時他甚至在想,若是自己非得要給兩個枉死的兒子一個公道,二郎會不會弒父?
李世民倒也算是重情重義,對外聲稱是他一箭射死了太子,而尉遲敬德為了救自己殺了齊王。不然,無論是多師出有名,手刃太子這一條李淵都不會輕易放過尉遲敬德,定要他為李建成陪葬。
玄武門之后皇帝曾宣婉鈺來太極宮伴駕,但宮人回稟:“太子、齊王家眷皆被充入了掖庭,掖庭中并未找到齊王妃。”
李淵也是后來才知曉婉鈺在天策府遭了罪,李世民下令裁撤了天策府后便將她帶入了東宮。當初在河東數(shù)她們兄妹二人關(guān)系最好,沒想到最后竟然走到了這一步,或許他早該想到李世民對這個妹妹懷著這樣不堪的心思。
只是李淵不曾想此次婉鈺是來為李世民做說客的。李淵問:“難道你不恨二郎嗎?”
恨,怎么能不恨?但她的丈夫姓李、她的孩子也姓李,只有李家將江山坐穩(wěn),才能保住天下穩(wěn)定、保住她的女兒、保住楊家。而目前,也只有那個人能做到了。
《禮記》有云:“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草原十八部、吐谷渾、各地歸順于大唐的豪強、各大門閥世家都在緊緊的盯著,李建成已經(jīng)沒了,齊王沒了,皇帝成年的兒子只剩下了這一個,若是再沒有了李世民,這大唐江山危已,天下又將陷入混戰(zhàn),他們都會成為突厥人砧板上肉。
如今場景,這大唐江山也已經(jīng)沒了權(quán)利制衡的必要,與其內(nèi)耗不如先蓄力一致對外。李世民想要皇位,但他不愿背負不孝的罵名。若是陛下一直不讓,怕下一次便是太極宮之變了........與其如此,何不各退一步,讓李世民承諾,保住跟隨陛下多年臣子在朝中的位子。
沒過幾日皇帝下詔傳位于李世民,李淵尊為太上皇仍居于太極殿,李世民于東宮顯德殿即位。
李世民索性直接將婉鈺調(diào)去了顯德殿侍奉筆墨,那是他平日處理政務和日常起居的地方。他要這女人看著他坐擁天下、富有四海,實則也是在向他的臣子炫耀,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齊王妃、冠絕天下的美人也只能為他婢妾,依附于他。無論贏得是否光彩,總之他是那個勝利者。
李世民要這個女人親自服侍他穿上那帝王的冕服,黑領(lǐng)紅裳,繡著十二章紋樣。
在這里,婉鈺也真正見到了李世民與秦王府舊臣的相處模式,不同于太子的中規(guī)中矩,他們的對話很是輕松,不像是君臣,但又不失君臣之儀。
李世民對眾人也是極其寬容卻不失威嚴,仿佛只是在與自己的老友對話。正如她之前與太子和元吉所說,這種一起打天下共患難的交情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瓦解的。
前一夜,宮燈搖曳,映照著大殿內(nèi)的一雙身影,李世民拉著她在案前,筆墨間流轉(zhuǎn)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她習慣性抬起左手,卻被男人輕輕制止,那雙深邃的眼眸中,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用右手?!崩钍烂竦穆曇舻统炼辛Γ路鹉艽┩敢股?,直達女人的心底。男人從書中取出一張泛黃的小注,那是女人十一歲時,又讀《左傳》時留下的字跡。
那一刻,婉鈺恍然大悟,原來從那時起,她就惹他生疑了。
李世民凝視著她,目光復雜,仿佛要看穿她的靈魂:“待我明日登基后,你希望朕做些什么?”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溫柔,卻也藏著幾分試探。他想給女人個恩典,若她求自己,他愿意賜她妃位,讓她在這深宮中有個名分。
然而,女人似乎不假思索,右手提筆,揮灑自如,十二字躍然紙上:“輕徭稅、利民生、整吏治、重賢才?!蹦鞘撬煜さ墓P跡,卻比那小注上的字更多了幾分風骨。
男人望著那字,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喜該怒。不滿?或許有,她竟并未向他求恩典,反而在他面前談論治國之道,這是在挑戰(zhàn)他,但更多的是另有所獲的驚喜。
男人輕揚唇角,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沒想到你還有幾分帝師的風范?!?p> 婉鈺淡淡一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我祖父大業(yè)元年曾任元德太子太傅,聽祖父說過一些治國的道理罷了?!彼穆曇羝届o而清冷,仿佛在訴說著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故事。
提及元德太子楊昭,李世民亦有所感,輕輕嘆息:“只可惜元德太子英年早逝,若是他還在,隋楊的氣數(shù)大概也不會這么快盡了。”話語中帶著幾分惋惜。
說起來,元德太子楊昭也算是李世民的表兄,而楊昭的太子妃韋氏是婉鈺的表姨。那時楊氏常與韋家結(jié)親。
婉鈺聞言,目光變得深邃而復雜:“可能是報應吧,元德太子沒得蹊蹺,一開始說是房陵王楊勇的鬼魂作祟,后來祖父過世后我在蕭皇后身邊服侍,聽聞是當年齊王暕為了謀太子之位行了壓勝之術(shù)。蕭皇后就這么兩個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明知一個害了另一個,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李世民聞言,心中一震,自然聽出了她意有所指,凝視著她,目光銳利如刀:“你想說什么?”
女人莞爾一笑,那笑容中帶著幾分涼薄與嘲諷:“不是都說煬帝的帝位來路不正,他造過的孽終究是報應在自己兒子身上了。殿下你說是嗎?”而他李世民造的殺業(yè),早晚也會報在他的子孫身上。
李世民扼住她白皙的脖頸靠近她的耳邊:“從現(xiàn)在起,你該稱朕為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