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襲
周祈安自幼長于邊疆,十四歲隨父從軍,于戰(zhàn)場殺敵。
只消他出戰(zhàn),便戰(zhàn)無不勝——
每每看到銀鞍白馬戎裝裹,手握九尺陌刀的少年郎,以及他身后玄色旌旗上刻著“周”之大字的旌旗,那些蠻夷總會聞風(fēng)喪膽。
鮮少有人能在這般年紀(jì)有如此造詣,于是曾經(jīng)的周祈安不知天高地厚,狂傲得很。
于是十六歲在邊疆遇到佳人,只一眼便是萬年,只一眼便開始不由自主地,膽大包天地為她攢嫁妝,攢聘禮。
直到十七歲,他遭人暗算,再無法與心愛的照夜玉獅子并肩作戰(zhàn),再無法提起陌刀撒熱血于邊陲,也再無法,將一腔赤忱心意送到心上人面前。
自卑磨滅他所有脾性。
曾于邊疆恣意歡歌,打馬游街的少年郎,終成了人們口中止小兒夜啼的活閻羅。
當(dāng)年幻想封于心,而今識盡愁滋味,方知相思苦。
周祈安想為自己瘋一次。
索性他得到了回應(yīng)。
看著他小聲說完,姜晚星久久沒吭聲,久到周祈安以為面前人消失不見了,下意識抬頭,忽的被抱住。
“過往苦難消,但總歸已是過往。周遠(yuǎn)徵,你抬頭往前走,是前途坦蕩,是我與你同路?!辟N著他的額頭,姜晚星捧著他的臉,小聲開口。
竭她所能,與他并肩。
遠(yuǎn)徵,他的小字,這是昭昭第一次這么喊他。
聽不夠誒。
少年心里軟乎乎一片,伸手摩挲小姑娘的后腦勺,下巴蹭著她的頸窩:“嗯,我知道。昭昭,我不急,你也不急,關(guān)于我們的事。給我點時間,我想好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p> 不然他總覺得自己虧待了他的小姑娘。
畢竟,他家昭昭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姜晚星笑著應(yīng)了一聲:“好?!?p> ……
因為驅(qū)走了匈奴,化解了鼠疫,又順利抱得美人歸,周祈安一個高興,下令烹羊宰牛,犒賞三軍,更與將士痛飲,放下豪言不醉不歸。
黑甲衛(wèi)大營一片歡聲笑語,而另一邊的九原郡,又是另一派光景。
夜幕低垂,高墻旁的烽火樓于風(fēng)雪中獨立,像荒原上的白楊樹,威嚴(yán)又悲憫地注視著這片古老的土地。
城墻內(nèi)側(cè)的陰影下,一群身影挨墻靜立,個個手里握著一把彎刀。彎刀于昏暗的一隅里倒映著月色寒芒,偶爾倒映出持刀人猙獰的表情。
“我奉單于之命獵殺西域毒妖,煉其尸首制毒。此毒中之三日內(nèi)必死無疑,需靠大漠深處的百年奇藥方能解開——我們已經(jīng)壟斷那里所有的草藥,中原人,你們是如何治好鼠疫的?”為首的一人滿臉絡(luò)腮胡,操著一口生澀的中原官話,寒芒閃爍的鷹眼直直盯著面前的老人。
老人形容枯槁,兩鬢斑白,被兩個異族壯士扣押著跪在這男子面前,其中一條腿以詭異的形態(tài)彎曲。
可不便是那九原郡郡守么。
吐出嘴角的一口血沫,趙安慢吞吞咧嘴一笑:“你也說了,此毒并非無藥可解。我泱泱中原,人才輩出,豈會懼怕鼠輩的腌臜手段?”
今夜風(fēng)雪呼嘯,老人的背分明佝僂,可在城樓搖晃的燈火下,卻又顯得格外挺拔。
“倒是低估你們了。”男子笑了一聲,不疾不徐走過去,低頭用彎刀拍了拍趙安那青紫交加的臉頰:“老東西,你說這里的人,逃得過鼠疫,可逃得過我們夜襲?”
隨后獰笑一聲,抬手一揮,便有更多異族壯士,一身黑衣混著夜色,沿著城墻悄然奔赴九原郡之內(nèi)。
看著這些人的動作,趙安的瞳孔瞬間一縮,要高聲開口呼喊,卻被人扒開嘴巴,三兩下割下了半塊舌頭。
不遠(yuǎn)處的拐角,一個抱著木偶的小女娘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當(dāng)看到老人痛得面色扭曲時,下意識朝前一步,目光呆滯地口中喃喃:“大父……”
還未邁出兩步,就被一個老媼緊緊抱在懷中,并捂住了嘴巴。
“匈奴夜襲九原郡,少家主已經(jīng)下令先護(hù)送百姓從地道撤離。女公子切莫聲張,且隨老婦撤離……”老媼的眼睛通紅,死死盯著遠(yuǎn)處的那些人,聲音嘶啞到了極致,
“老家主的恥辱,我等一定叫這幫牲口……百倍償還!”
在她抱著小女娘離開后,趙安仰天大笑一陣,嘴里一邊淌血一邊含糊不清地高呼:“縱爾胡馬度陰山,難敵周侯百人騎!區(qū)區(qū)葷粥(xunyu,匈奴別稱),妄想逐鹿中原?癡人說夢,哈哈哈哈——”
只聽噗嗤一聲輕響,老人的瞳孔瞬間睜圓,緊接著視線往下跌落,一整顆頭顱咕嚕嚕滾在了地上。
“啰里吧嗦的老東西。”借肘隨意抹去刀上血痕,男子嗤笑一聲,隨后側(cè)頭看向旁邊,“可曾查出原因?”
他所看去的地方一片昏暗,在男子話音落下的那一剎,一個穿著中原服飾的高個頭兒年輕人緩緩走出,低著頭朝男子俯首行外族禮一拜,操著一口流利的匈奴語,
“那群醫(yī)士本來束手無策,直到來了個名叫姜晚星的江湖游醫(yī)。那游醫(yī)改良了藥方后,翌日便解開了鼠疫?!?p> “藥渣可有剩余?”
“有?!?p> 年輕人立刻將揣在兜里的一個布包拿出,打開后恭恭敬敬遞過去。
男子給了旁邊那瞧著枯瘦如柴的人一個眼神,那人立刻會意,伸手接過,借著火把飛揚(yáng)的光瞇著眼睛仔細(xì)低下腦袋看了又看,又拿起來湊到鼻子前聞了半晌,忽的咦了一聲:“這藥是尋常的退風(fēng)寒的藥,只是……”
“只是什么?”
“藥中有千年靈芝的殘渣。這千年靈芝還不是普通的靈芝,是已經(jīng)成了氣候的靈芝,取的最為精華的一部分——”
“你是說,一只妖去救人?”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男子臉上多了一抹詫異。
聞藥的人沉默一瞬,小心翼翼開口:“也許是被脅迫也說不準(zhǔn)?!?p> 畢竟人妖不合已經(jīng)多年,妖族多丑惡,好殺戮的觀念已經(jīng)在人族心中根深蒂固。
人族憎恨妖族,恨不能滅其族而享百世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