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笛聲

　　我的老家在一個叫霧路坑的小山村，那里留存著父親四十余年的光陰歲月。

　　霧路坑的清晨總是裹著一層薄紗。我站在老屋的門檻上，望著山間繚繞的霧氣，恍惚間又聽見了父親的笛聲。那聲音像一縷輕煙，從記憶深處裊裊升起，穿過歲月的迷霧，在這山坳里輕輕回蕩。

　　父親是個沉默的人，平日里話不多，可一拿起笛子，整個人就活泛起來。他的笛子是竹制的，常年摩挲，已經(jīng)泛著溫潤的光澤。每到紅白喜事，村里人總會來請父親去吹奏。他從不推辭，總是早早地收拾好樂器，踩著露水出門。

　　記得那年臘月，村東頭的王大爺過世。父親背著二胡和笛子，踏著積雪去了。靈堂里，他的《哭皇天》拉得凄婉哀怨，聽得滿屋子的人抹眼淚。夜深了，主家留他歇下，他卻執(zhí)意要回。月光下，他的身影在雪地里拖得老長，肩上扛著的樂器匣子隨著腳步一晃一晃的。

　　夏天的霧路坑格外熱鬧。誰家娶媳婦，父親必定要去吹《百鳥朝鳳》。他的嗩吶聲一起，整個山溝都沸騰了。孩子們追著迎親的隊伍跑，新娘子羞紅了臉，父親吹得額頭冒汗，卻始終帶著笑。那時候我不懂，只覺得熱鬧?，F(xiàn)在想來，那笑聲里藏著多少生活的艱辛。

　　老屋的墻上還掛著父親的二胡，琴筒上落了一層薄灰。我輕輕取下，琴弦已經(jīng)松了。窗外的霧氣漸漸散去，陽光照進(jìn)來，落在斑駁的琴身上?；秀遍g，我仿佛又看見父親坐在門檻上，就著暮色調(diào)弦試音。他的身影與遠(yuǎn)山融為一體，笛聲在山谷間回蕩，驚起一群歸巢的雀鳥。

　　霧路坑的夜來得早。我站在院子里，望著滿天星斗。山風(fēng)拂過，帶來遠(yuǎn)處隱約的樂聲。不知是誰家在辦事，笛聲斷斷續(xù)續(xù)，卻總不及父親吹得那般動聽。那些年，他就是靠著這一手技藝，撐起了這個家。如今，他的笛聲早已融入這片土地，化作山間的風(fēng)，林間的霧，永遠(yuǎn)守護(hù)著這個叫霧路坑的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