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天邊泛著魚肚白,甘棠悄悄出了唐宅,街口借了匹馬,往尚書府奔去。
甘棠攥緊手中碎銀和玉小姐的書信,馬鞍硌得她雙腿生疼。
這匹借來的棗紅馬性子烈,幾次甩頭險些將她掀下鞍去。
她伏低身子,耳畔是呼嘯的風(fēng)聲,眼前卻閃過甘青昨夜蜷在耳房角落的模樣——那截被扯破的衣袖下,斑駁的淤痕像極了枯萎的花。
尚書府西角門的青苔又厚了幾分,甘棠翻身下馬時,繡鞋陷進(jìn)濕滑的苔蘚里。
府內(nèi)靜得詭異,連平日聒噪的鸚鵡都噤了聲。
她提著裙裾往玉舒院跑,卻見廊下懸著的鎏金鳥籠被罩上了白帳。
“三姨娘……歿了?”
白幡被晨風(fēng)卷得獵獵作響,玉舒院正廳中央擺著口烏木棺材。
守靈的丫鬟捧著藥碗啜泣:
“三姨娘的身子早就油盡燈枯了,一直硬撐著等玉小姐出嫁。前日主君被扣在宮里的消息傳來,她連夜抄了七卷《金剛經(jīng)》,墨汁混著血點(diǎn)子…昨天半夜里藥也喂不進(jìn)去了,本想著今天一早炳明四姨娘去接玉小姐回來…今晨四姨娘來看時,連身子都涼透了…”
甘棠腦子里一陣鳴響。
她跪在蒲團(tuán)上,火盆里突然爆起火星。望著棺槨前那個鍍金玉枕,其中一個已隨五姨娘入土。
還未等她回過神,門外驟然響起凌亂的馬蹄聲。
“主君被罷官了!宮里來了金吾衛(wèi)禁軍——”
報信的小廝從馬上滾落,額頭磕在影壁前的石獅座上。血順著青磚縫蜿蜒到甘棠腳邊,她認(rèn)得這人是常跟在主君身后跑腿的炳明。
四姨娘從東廂疾步而出,鬢間素銀簪子晃出一道冷光:“堵住他的嘴!各房各院都給我鎖緊了門!讓顏烈少爺即刻去洋州!”
但終究是遲了。
烏壓壓的官兵如黑云壓城,頃刻間堵死了所有出路。
甘棠被推搡著跌進(jìn)顏烈院中時,瞥見御史臺官員靴尖沾著的泥,顏烈立在石階上,雙臂已被兩個官兵束縛。
“奉旨查抄!”
旨展開的剎那,官兵如蟻群般涌入,庫房的鎏金鎖被斧頭劈開,瓷器碎裂聲此起彼伏。
有個小丫鬟想去護(hù)住被推搡的四姨娘,被官兵一腳踹在心口,嘔出的血濺到廊上的輕紗上。
“都不要動,今日誰敢哭嚎一聲,明日便送去教坊司當(dāng)樂伎!”顏烈的聲音淬著冰碴,兇狠卻也瑟瑟發(fā)抖。“宋大人,我父親現(xiàn)在何處?!”
御史臺宋大人抬手朝皇宮方向拱了禮:
“他和整個顏府,宮內(nèi)自有決斷。先太子逼宮已被扣押,顏府和東宮走得近這誰人不知,~嗯?你留著力氣管管自己吧!”
四姨娘悄悄將一疊銀票塞進(jìn)巡府大人的副將手中,那副將卻反手扣住她手腕:“夫人這套把戲,留著去詔獄里演吧?!?p> 暮色四合時,官兵開始清點(diǎn)女眷。
甘棠被拖到西廂廊下,聽見兩個錦衣衛(wèi)低聲交談:“顏尚書書房暗格里搜出的密信,蓋的是太子的私印……”。
忽然有人揪住她發(fā)髻,被甩回人堆。
院墻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更鼓聲,混著野貓凄厲的嘶叫。
抄至子夜,官兵將顏府翻了個底朝天,連祠堂都沒放過。
“帶走顏烈!其余人等看押!”
甘棠攥著袖中書信,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
明日之后,她是死是活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