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北麓的崔氏別院,坐落在終年不散的云霧深處。
三進(jìn)三出的院落依山而建,飛檐斗拱間隱約可見華清宮的琉璃瓦頂。
前院植著十八株垂絲海棠,據(jù)說是用一斛南海明珠換來的。
花開時節(jié),粉白花瓣落在青磚地上,宛如鋪就的蜀錦。
穿過月洞門,中庭假山疊翠,引溫泉水成溪,溪上架著座和田玉雕的九曲橋。
后院藏書樓高聳,飛檐上蹲著鎏金辟邪獸,每到月圓之夜,獸眼中鑲嵌的夜明珠就會泛起幽光。
正廳用整塊紫檀木雕成“百子千孫“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藏著條暗道,直通山腰的觀景亭。
西廂房外種著從西域移植的葡萄藤,藤蔓爬滿了琉璃窗欞,將陽光折射成七彩光暈。
東跨院是座三層繡樓,樓頂鋪著波斯來的藍(lán)琉璃瓦,每逢雨天,檐角銅鈴叮咚,與山間松濤相和。
這日,晨起時分,十二名婢女捧著銅盆、香爐魚貫而入。
廚下蒸著嶺南來的荔枝,甜香混著溫泉水汽,在回廊間氤氳不散。
馬廄里拴著三匹大宛良駒,鬃毛梳得油亮,鞍韉上鑲著安西都護府進(jìn)貢的瑟瑟寶石。
地窖深處藏著個冰窖,窖中堆滿從終南山運來的千年寒冰。
冰上鎮(zhèn)著葡萄酒。
最深處還有間密室,墻上掛著幅《驪山行樂圖》,畫中人物眉眼竟與當(dāng)朝幾位重臣神似。
此時崔云山正坐在密室里,墻上掛滿了鎏金竹筒。
他以雁來堂老板的身份,向裴姜買斷了這些契約。
在安祿山洛陽稱帝半年后,崔府上下搬到了這處位于驪山北麓的別院。
崔云山隨手一揮,將這個別院布置得奢華別致。
驪山離長安需一日車程,若騎馬半天能到。
此時長安城里早已烏煙瘴氣,富戶豪紳皆已離去。
父親崔佟也已辭官,現(xiàn)在已回到清河與妻子團聚。
崔云舟拒絕了大哥的好意,如今依舊留在長安崔府,繼續(xù)做著維持長安治安的京城留守。
安慶繡此時已為崔云山誕下一名公子,取名為衡遠(yuǎn)。
一切似乎與戰(zhàn)亂前有所不同,實則又并沒不同。
崔云山原本便是金樽會的老主顧,與托斯有著亦師亦友的關(guān)系。
托斯被人謀害后,崔云山返回長安調(diào)查他的死因。
東宮,安祿山,三王子,賀曼王子,看似人人都有嫌疑,又都毫無破綻。
誰都不喜歡金樽會垮臺,誰也不嫌錢多。
在這個世道,財富與權(quán)力是所有當(dāng)權(quán)者至死都追求的存在。
托斯死后,本在軌道上安穩(wěn)運行的一切徒然發(fā)生了變化。
東宮想制衡安祿山,安祿山想反抗,賀曼想從中獲取利益,三王子企圖拉攏安祿山。
一切的一切,都圍繞著對金樽會的態(tài)度來決定。
裴姜作為新任金樽會會首,首當(dāng)其沖地被這些利益和矛盾包圍。
可這些人似乎都不知道,裴姜除了金樽會會首這個身份,她還是前太子遺孤。
就這么一個不被人知曉的身份,裴姜帶著若有若無的仇恨活著,在她看來,當(dāng)朝圣人便是殺害她爹娘之人。
若祈王在世,那她便是當(dāng)朝公主,過著不一樣的人生。
而這金樽會的存在與否,跟她毫無關(guān)系。
如今安祿山起兵稱帝,政局混亂不堪,看似目的達(dá)到,可她想做的依舊是手刃仇人。
崔云山的拜訪,讓她有點意外,而他的建議,更讓裴姜感到意外。
按照崔云山所說,托斯死于安祿山之手,而安祿山將此嫁禍于東宮。
如今燕國在洛陽定都,安祿山下一步便是攻占長安。
當(dāng)朝政權(quán)搖搖欲墜,可又不到土崩瓦解那一刻。
裴姜若想親眼目睹這一刻,首先要避免的便是安祿山的過橋抽板。
以安祿山的性格,一旦勝利,大勢已定,便會血洗長安。
既然安祿山能殺托斯,那必然不會放過裴姜,即使她為他獻(xiàn)出所有財富。
崔云山提議,納裴姜為妾,當(dāng)然,只是名義上。
這樣一來,裴姜的身份便不再是昔日金樽會會首了,而金樽會的經(jīng)營,則改由崔云山在臺面上負(fù)責(zé)。
亂世中,雁來堂的存在,讓兩大政權(quán)都少不免忌諱,但身為安祿山女婿的崔云山,不需明言便能表明立場。
崔云山納妾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洛陽,安祿山對這位女婿十分看重,至于裴姜,一個孤女,本來的確是要她做前朝陪葬品,可如今既然女婿看中,那便賣他一個人情。
蔣昊之自告奮勇向這位燕帝提出,由他帶著賀禮到驪山參加婚禮,順便把旨意帶到。
安祿山?jīng)]有反對,只是讓蔣昊之多帶些武藝高強的燕軍,若是公主不愿待在崔家,可以把安慶繡接回洛陽。
......
崔云舟在長安城崔府看到下人稟告的這個消息后,嘴里的胡麻糖被他憤然咬碎。
大哥這是要干嘛,金樽會就這么歸了雁來堂。
崔云山身為安祿山女婿,帶著妻子搬離長安后,許多人都開始罵他是個叛徒。
可他又并未逃離長安,似乎又算不上背叛當(dāng)朝圣人,何況他只是個商賈,商人逐利,理所應(yīng)當(dāng)。
可眼下大哥居然要納裴姜為妾,而裴姜,居然會答應(yīng)!
崔云舟坐在案幾前思緒混亂,戰(zhàn)亂讓生靈涂炭,長安城混入紛亂,而他也深知,燕軍隨時會殺入長安。
若到時候前朝覆滅,那他作為前朝舊臣,必死無疑。
想到這里,他對裴姜嫁給自己大哥,似乎感到釋懷。
安祿山對大哥必定愛惜有加,那對大哥的家眷,想必不會痛下殺手。
這時他不由得冷笑一聲,戰(zhàn)亂當(dāng)前,最無奈的便是有心無力。
一旁的隨從龍二為他添上熱茶,“主上,大公子的婚禮定在半個月后,到時候定會惹出滿城風(fēng)雨,咱應(yīng)該早做準(zhǔn)備才是...”
龍二是跟隨崔云舟多年的暗衛(wèi)首領(lǐng),而自戰(zhàn)亂后,他便召集了五十名死士,為破城之日做準(zhǔn)備。
崔云舟點點頭,苦笑道:“沒想到再見裴娘子,就得喊作嫂嫂了....”
而此時,洛陽至長安的官道上,蔣昊之偽裝成商賈,帶著安祿山給的賀禮和隨從,正馬不停蹄的趕往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