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蛐蛐禍（上）
柳含煙殺進三房的院里，帶了一幫沈硯舟屋里的仆從，給三房圍了個水泄不通。
“給我搜！”柳含煙掃視一圈，多年來執(zhí)掌多家鋪子的威風(fēng)不是蓋的。
三房一家人團縮一塊，直叫嚷著：“反了天了！”
錢姨娘翡翠禁步撞得朱漆柱簌簌落漆：“好個柳氏破落戶，裹著粗麻布進府的腌臜貨，也配擺三房主母的譜？“
她抬腳碾過青磚上融化的冰水，繡鞋尖綴的東珠正抵著對方裙角，“怕是連祠堂門檻朝哪開都記岔了！“
她喉嚨里滾出的冷笑比檐下冰凌還尖三分。
柳含煙杏眸一沉，直接朝著錢桃來了一棒槌，按照她多年打那些流氓地痞來家里要債的經(jīng)驗，她完全可以做到，棒槌下去皮紅肉痛，卻不青紫。
錢姨娘一邊挨打一邊躲，柳含煙追著她棒，錢姨娘還沒放下她的嘴碎：“這般撒野的做派，果是克死親娘氣瘋老父的夜叉星......“
她捂著屁股，躲在朱漆立柱后，惡狠狠繼續(xù)道：“也配學(xué)正頭夫人執(zhí)家法？“
檐下冰錐突然斷裂，恰似她最后半句毒咒碎在棍風(fēng)里。
柳含煙出了一身薄汗，擼起袖子，停在看戲的沈硯舟面前。
而此時，奴仆在三房庫房正搬出來兩個紅漆紫檀箱子來。
打開一看，正是那些個失竊的金瓜子，捻起一個一看，上面還篆著“沈硯舟聘”小字。
柳含煙杏眸圓睜，拿著棒槌指著他們道：“如今還有什么可說，家里出了個偷盜的賊人?！?p> 三房的娘子突然雙膝一軟，屁股一跌，雙手一攤：“我拿點自家東西怎么了，這硯舟的東西，不就是我沈府的東西。吃穿用度都是我們這些開鋪子做營生的貼補的，怎么就不能拿了?！?p> 沈硯舟鳳眸一凜，冷笑道：“滿口胡沁！這些都是自己的私產(chǎn)，根本就不是沈府你們哪個姑子姨娘貼的，你們自己心里清楚，還在這里含糞噴人?！?p> 錢姨娘接上話茬道：“你那兩個小鋪子，能掙這么多，鬼扯不是，還不是沈官人，沈老婦人貼你的?！?p> 三房在那點頭應(yīng)和道：“就是就是，就沈老夫人撥給你的那兩個鋪子就是個空殼，誰不知道?！?p> 沈硯舟還欲自辯，沈老夫人就已經(jīng)被這鬧開府的動靜引的趕來。
人未到，聲先至，拐杖鑿地的悶響驚飛梁間棲雀：“這是在做甚么！“
她哈出的白氣在唇邊凝成刀片，“我倒要聽聽，是個什么事情，整個沈府都狒狒了?！?p> 錢姨娘捋了下剛才顛跑亂了的發(fā)髻，和偃旗息鼓的三房娘子縮在一塊。
沈硯舟伸手將柳含煙護在后頭，柳含煙悄悄隱下手里的棒槌，微微蹲下身，將棒槌扔草堆里。
沈硯舟開口的道：“祖母明鑒！是三房昧了我給含煙的聘禮，我今個找她們還回來，她們還不還，罵含煙，說她是個'克死親娘氣瘋老父的夜叉星'?！?p> 沈老夫人聽完，氣的拐杖在地上跺了數(shù)十下，道：“作死的猢猻！短了你們血燕窩還是斷了蜀錦綢？白白叫人看了我們沈府的笑話！”
“要不是您平日偏愛硯舟，我也不至于....”三房娘子喃喃開口道，還捂著痛處企圖反告一狀：“我們就拿些，又不多，你看著沈硯舟媳婦給我們打的?！?p> 沈老夫人嘴角一耷拉，渾濁的雙眼蹦出精光：“打，該打，你們平日里看硯舟沒有主母的照料，從他的用度暗扣，他也不好跟你們這些女娘講道，不要以為我這個老混沌是真昏了。這件事，你們從自己的私庫里拿個雙倍的，賠過去就算了，不想賠的，家法伺候---還治不了一個家賊了?！?p> 鬧完這一出已是晌午，回去的路上，柳含煙忽地頓住腳步，攥住沈硯舟雪青杭綢的袖口：“沈硯舟！“
沈硯舟順勢踉蹌兩步，旋身過去，雪青袍擺揚起時帶翻三寸積雪，轉(zhuǎn)身剎那喉結(jié)擦過她鬢邊珠釵：“怎...“
溫?zé)岬奶聪銡庀湓谒~間花鈿上，胸膛磕上柳含煙的腦門。
柳含煙黛眉蹙成遠(yuǎn)山痕：“你這里莫不是塞了玄鐵護心鏡？“
她耳垂珊瑚墜子亂晃，白皙的額頭上浮起朱砂似的紅印。
沈硯舟聞言，俯下身子，細(xì)細(xì)的看著柳含煙白皙的腦門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一個紅印子。
帶著薄繭的拇指撥開她碎發(fā)，呼吸在凝脂般的肌膚上呵出白霧，溫?zé)嵊|感驀然烙在紅痕處時。
柳含煙瞳孔里映出他睫羽投下的陰影，獨屬沈硯舟的沉水香鋪天蓋地籠罩下來，他琥珀色眸子正擒住她愣住的眼波。
“果是紈绔浪蕩子的勾欄做派！“柳含煙跺腳碾碎青磚薄冰，石榴紅裙裾掃過他皂靴上銀紋，“早知讓三房吞光你的家底！“
說完還不忘踹了他一腳。
她腰間環(huán)佩甩出的金玲聲混著碎雪，消失在月洞門轉(zhuǎn)角。
沈硯舟指腹撫過唇上殘留的螺子黛香，玄色大氅領(lǐng)口狐毛還纏著她鬢間茉莉香。
遠(yuǎn)處檐角冰棱“啪嗒“斷裂，心臟也跟著揪緊起來，指尖溫度需賽過炭盆余燼。
“我定是病了...“喉結(jié)滾動著咽下后半句。
曹門瓦子二樓雅間，十二折檀木槅扇支起半幅春色。
檐角銅風(fēng)鈴晃碎的日光里，艷湖畫舫正撐開綠波，船頭紅綃燈籠映著歌姬臂間金跳脫，纖指撥弄的鷓鴣斑建盞隨琵琶聲在粼粼水紋間浮沉。
沈硯舟倚著牡丹紋憑幾，犀角杯沿還沾著殘酒：“這新得的越窯秘色盞...“
話音被樓下賣花聲剪斷，竹簾外忽飄進半闋《雨霖鈴》。
汴京公子哥們的蜀錦袍袖拂過鏨銀酒注，蟹眼湯沸聲里混著象牙籌牌相擊脆響。
八仙桌上錯金瑪瑙杯倒映著：鰣魚膾在蓮紋瓷碟里泛珍珠色，蟹釀橙的香氣正與瑞腦香在梁間廝纏。
忽有酒保提錫壺轉(zhuǎn)過朱漆屏風(fēng)，驚起檐下宿醉的藍翡翠鳥。
它掠過水面時，正見畫舫軒窗里伸出的金步搖，將滿湖煙波攪成破碎的琉璃光。
李承嗣--太府寺少卿侄，朗聲道：“等會，我們?nèi)ゴ蚵槿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