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申時一刻的時候,外邊遞了帖子進來,是蘇歲甯約她明日去東風樓吃酒。
溫錦鈺收下帖子,停下了手中筆墨。
這人素日只愛隱鶴居的菜式,甚少去東風樓的,如今約在那兒見面,想來是還有旁人在場。
東風……
難道是東陵將軍?
不對,她從沒和任何人透露過東陵玉之事。
“溪云,去查查東風樓的老板最近和誰有聯(lián)系?!?p> 吩咐好一應事宜后,溫錦鈺就率先傳了轎輦出發(fā)去后宮了。
宋若卿雖然醒了,但她并不打算帶上他一起。畢竟父后和良君一直不對付,出于孝義,她也不能當著父后的面偏寵宋家的公子。
才剛出東宮,涼秋就在一旁提醒,“殿下,卑職瞧著,前面好像是曲側君和他的陪侍榛兒?!?p> 溫錦鈺聞言輕輕挑起紗簾一角,只見前面那個背影,確是曲如安無疑。
轎攆自然比走路來得快,沒一會兒她們就趕了上去,看見曲如安退到邊上行禮,她悠悠開口:“你倒是個懂規(guī)矩的,請安問好都要提前這么早去?!?p> “臣侍惶恐,不敢受殿下夸贊,初入皇宮,未免迷路,只能早些出門。”曲如安低著頭不敢看她,也不敢起身,就那么彎著身子,生怕出什么差錯。
對于這種溫順乖巧的人,溫錦鈺是不會過多為難的,放下紗簾往后一靠,吩咐道:“落轎。側君也上來吧,這兒離父后的未央宮還遠著呢,你今日如此奔波,難免疲累?!?p> “謝殿下。”
轎攆還算寬敞,坐兩個人不成問題,只是算不得穩(wěn)當,曲如安一開始還死死抓著扶手不敢亂動,被溫錦鈺發(fā)現(xiàn)后撈進懷里摟著就老實了。
東宮是太子居所,西宮是后宮主子們的居所,中間有著長長的宮道,還要途經(jīng)陛下上朝議事的金鑾殿。
經(jīng)過金鑾殿外時,涼秋又出言提醒,“殿下,曲大人在前面?!?p> 轎輦慢慢停下,曲新自然認得這是東宮的儀仗,且涼秋是東宮五品掌事女官,這轎上坐的,除了太女,還能是誰?
只是后面跟著的宮人里,還有個從丞相府出去的隸子,榛兒。
所以曲新瞬間就反應過來,里面還有她的兒子,當即作揖行禮,“微臣見過太女殿下、曲側君。”
“丞相不必多禮。”溫錦鈺出言讓人平了身,偏過頭看了一眼曲如安,見對方并無異樣,又繼續(xù)說道:“丞相可要和側君敘敘舊?”
“微臣惶恐,不敢打擾殿下與側君,家中尚有要事,先行告退。”
“那本宮就不留丞相說話了?!?p> 母子倆都惶恐,真是給溫錦鈺逗笑了,她看上去有那么駭人嗎?這曲家怎么見著皇家人,個個都唯恐避之而不及的。
兩人一路無言,到后宮路上的人就多了,灑掃的宮男、女使隔幾步就有五六個,光聽她們的行禮聲,耳朵就要起繭子了。
離未央宮還有一個轉角的時候,溫錦鈺放曲如安下了轎輦。
“后宮人多眼雜,這里穿過清風門,右拐過去就是父后的宮室了,如安你先去吧,本宮還要去一趟蘇昭儀宮里。”
曲如安恭敬行禮:“臣侍恭送殿下。”
直到溫錦鈺的轎輦儀仗消失在宮道上,曲如安才轉過身朝未央宮走去。
皇女皇子們,只有成了親才能出宮立府,有鳳君坐鎮(zhèn)后宮,現(xiàn)在溫錦鈺的妹妹弟弟們,全都還沒成家。
除了四妹溫麗元和五妹溫婍媣住在皇女所念書外,剩下的皇弟們都和各自的父君住在一起。
溫錦鈺的至交好友蘇歲甯,十二歲入國子監(jiān),后來被欽點為太女伴讀,和她是自幼的情分。又因著阜陵蘇氏這一支關系,進京求學時沒少受昭儀蘇桁的照拂,如今一步步升為大理寺少卿,心中仍舊念著蘇昭儀的好,對其所出的六皇子溫寄春也有所關懷。
好在蘇桁膝下只這一個兒子,構不成什么威脅,再加上位分不高,這些年來安分守己,倒也能在后宮平安度日。
只是一個不受寵的五品昭儀,少府總管那個狗腿子,總有缺吃短穿的時候。
溫錦鈺不便插手后宮事務,平日里也就常常帶這位六弟出宮游玩,長長見識罷了。
所以明日蘇歲甯相邀,她也要叫上溫寄春一起。
而且有溫寄春作伴,她們的行蹤才不會惹人懷疑,表面上不過是一場普通的聚會而已。
飛羽殿離未央宮不遠,很快轎輦就停下來了。
溫錦鈺人還未下轎,守門的兩個宮男就開始通報了。
“太女殿下駕到!”
里頭的人幾乎是跑著迎出來,到了門口卻又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喚了聲,“長姐萬安?!?p> 溫寄春今日穿了身燙金交領月牙白衫,外罩暗紅緞子狐裘,站在風口處還有些瑟縮地搓著手。
“快進去吧,別被吹病了,我來吃盞茶就走?!睖劐\鈺一手扶著人向里走,隨口叮囑道。
雖然才入秋不久,但是溫寄春是蘇昭儀當年早產(chǎn)所生,落下了體寒的病根,所以飛羽殿早已燃了炭火。
宮室里暖氣襲人,茶香裊裊。
溫寄春捧著茶杯吹氣,整個人都縮在厚重的狐裘里,神情困惑不已,“長姐昨日才新婚,怎么得空來后宮了?”
溫錦鈺:“新側君們第二日要拜見母皇和父后,我來看看狀況。你日后嫁了人,也是要帶著妻主進宮面圣的?!?p> 說到這個,溫寄春臉上泛了紅,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害羞。
“長姐,我離找妻主的年紀還早呢……”
“非也,非也。如今東宮三位側君皆已冊立,過些日子母皇就會為你四姐五姐挑選夫侍,介時父后會為你二哥相看人家,你過了年就十六歲了,到時候讓蘇昭儀去母皇面前露個臉,父后也能幫忙看顧著?!?p> “真的嗎?”
看著幼弟膽怯又期待的眼神,溫錦鈺放下茶杯,點頭肯定道:“真的。到時候我?guī)闳ネ低登埔谎郏瓷夏募屹F女,我?guī)湍闳フ腋负笄髠€恩典?!?p> “謝謝長姐!”
“先別急著謝我,你表姐明日約我們?nèi)|風樓吃酒,這可是難得一宰?。∧阌帜茱柨诟A??!?p> “那我明日再謝謝表姐!”
今日來的目的達成,溫錦鈺也不便多留,加之顧念著未央宮中的人,沒多坐會兒就走了。
折騰了這么一遭,未央宮中眾人早已到齊了。宮人說陛下來了又走了,儀式該走的都走完了,如今里面正在話家常,溫錦鈺也就不急著進去了,坐在外頭喝茶,將里面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本宮聽身邊的掌事阿穗說了件趣事,昨兒太女成親,從未央宮借了他的兩個侄子過去伺候,最后卻不知怎的,竟是哭紅了眼睛回來的?!兵P君彥熙坐在上首,把玩著手中珠串,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宋側君,你可知是為何啊?”
宋若卿突然被點到,忙不迭跪下辯解,“臣侍,臣侍不知道?!?p> 淑君歸拂潔仗著陛下寵愛,向來是有什么說什么,當即插嘴道:“鳳君哥哥這可為難小輩們了,東宮乃是少君當家,出了這等事,想必少君最清楚不過?!?p> 良君宋思景這才不急不躁地開口:“淑君弟弟急躁了。我可是聽張教習說了,昨日太女殿下賜寢長信宮的,是曲側君呢?!?p> 宋思景奉旨協(xié)理六宮,找張教習問話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只是這火苗一句話又引到了曲如安身上,導致殿內(nèi)又跪了一人。
“回風君、良君,臣侍有罪,不懂規(guī)矩,新婚夜宿在太女寢宮,望鳳君責罰?!鼻绨哺纱嗬鞯卣J了錯,卻只字不提未央宮那兩個宮男的事,反倒終止了這個話題。
一直沉默不語的彥千曳終于有了動作,禍水東引到了東陵蔚身上,“曲弟弟何罪之有?無非是殿下寵愛罷了,可若要論寵愛,綰弟弟才是殿下心中佳人,昨夜第一個侍寢,當晚就賜了封號……”
霎時間,說好的話家常,卻在未央宮里跪倒了一大片。
聽見東陵蔚有難,溫錦鈺就掐著這個點進去了,繞過屏風進到里屋,出言惋惜道:“我說今夕、子兮跑哪兒去了,原來是回父后宮里了,可惜孩兒昨夜看他們二人還算機靈,正打算要來養(yǎng)在東宮呢,如今聽見父后所說,孩兒也不好強人所難了?!?p> 殿內(nèi)眾人都起身行禮,“見過太女殿下。”
“見過各位侍君。你們也起來吧,地上涼。”溫錦鈺走到前面將宋若卿扶了起來,身后跪著的曲如安和東陵蔚二人才跟著起身坐下。
鳳君賜了座,才詢問道:“錦鈺,是你為戈言宜言改了名?”
“是?!?p> 溫錦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宋若卿身上,偶爾撞上宋若卿抬頭看過來,目光對視,眼中情意綿綿。
上首鳳君的臉都要氣綠了,還要強裝和藹,叫了今夕子兮二人進來,以“成人之美”的理由硬是要送進東宮。
這一波送上門的王炸,溫錦鈺怎么可能不收,只是竭力扮演著喜歡宋若卿的樣子,將那兩個宮男當場撥去永寧殿伺候宋若卿了。
在座的人臉色都很精彩,有看好戲的賢貴君等人、得意之色的良君和淑君、更有氣結于心的鳳君和少君……
拜見儀式就這么不太愉快地結束了。
天色見黑,鳳君遣散了眾人,獨留了溫錦鈺聊天。
鳳君:“孩子,你要知道,他是宋家人?!?p> 溫錦鈺:“父后,若卿的名字已經(jīng)入了皇家玉牒,也是您的孩子。”
鳳君:“那宋氏的魅惑樣兒,和他舅舅如出一轍!”
溫錦鈺:“若卿傾城之貌,孩兒還要多謝父后為我挑選的這位側君?!?p> 只這兩句試探,上首的鳳君就笑出了聲,放松身體靠到軟榻上,捻著珠串肯定道:“錦鈺,你若是真的喜歡他,早就反駁我的貶低了?!?p> 溫錦鈺眼神平靜,鳳君主動扎她刀子,她也依樣畫葫蘆扎了回去。
“是嗎?那父后盡可看看,假以時日少君再犯錯,會是誰代理東宮一應事宜?!?p>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離開未央宮時,在門口遇見了彥千曳,想必是特意在那兒等著,要和她一起回去。
然而溫錦鈺可沒忘記,方才在殿內(nèi),這人故意提起東陵蔚被賜封號的事。
側身躲開彥千曳的觸碰后,她疏離開口,“少君,秋風寒涼,不回宮是想繼續(xù)陪著父后嗎??!?p> “妻主!我——”
“少君?!睖劐\鈺瞥見角落里不知道幾雙眼睛盯著,語氣更是不留情,“在外不應叫我妻主,你若是不懂規(guī)矩,就該多去找張教習,而非每日來打擾父后?!?p> 就彥千曳這個腦子,只有把話攤開來說才能聽懂,溫錦鈺語出驚人,深知這畫面不出半炷香的時間,就會傳遍整個后宮,連陛下也會知曉。
所以她樂意再添一把火,甩開了彥千曳抓住衣袖一角的手,獨自坐上了上轎輦。
“直接去永寧殿?!?p> “回宮!擺駕永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