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父親的警告
書房里,那座古老的座鐘不緊不慢地敲了十一下,每一聲清脆的聲響都仿佛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林婉清的心上,震得她的心緒愈發(fā)凌亂。她身姿僵硬地站在父親的書桌前,雙眼直直地盯著桌面上那張燙金的婚約書,只感覺呼吸愈發(fā)沉重,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緊緊壓著,憋悶得厲害。
“這是威廉姆斯先生的公子,”林正南手持煙斗,緩緩抬起,用煙嘴輕輕指了指婚約書,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篤定,“劍橋畢業(yè),如今在工部局任職。你們下周安排見面?!?p> 林婉清的目光死死地鎖住婚約書上那華麗繁復的英文花體字,思緒卻在剎那間飄遠,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閣樓里顧長風那張毫無血色的蒼白面龐。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藏在袖中的懷表,尖銳的金屬邊緣深深嵌入掌心,傳來一陣刺痛,卻也讓她愈發(fā)清醒。
“父親,”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一些,可微微的顫抖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安,“我不想嫁。”
林正南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緩緩放下手中的煙斗,目光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刃,直直地射向林婉清:“你說什么?”那眼神中的銳利與威嚴,讓林婉清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還小,”林婉清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而且……而且我都不認識他?!彼穆曇糨p輕顫抖,像是在極力說服自己,又像是在向父親祈求著什么。
“認識?”林正南冷冷地笑了一聲,那笑聲里滿是嘲諷,“你以為你母親認識我的時候就對我了如指掌?婚姻,不過是利益的結合,容不得半點兒戲。”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反駁的強硬,仿佛在強調著一個既定的事實。
林婉清鼓起勇氣,緩緩抬起頭,第一次毫無畏懼地直視父親的眼睛,聲音雖輕,卻透著一股堅定:“那母親幸福嗎?”
剎那間,書房里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寂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林正南的臉色陡然陰沉下來,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烏云密布:“你最近很不對勁。”他緩緩站起身,繞過書桌,一步一步地朝著林婉清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上,“從舞會那天晚上開始,你就一直魂不守舍。王媽說你在閣樓待了很久……”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緊,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她慌亂地解釋道:“我只是……在整理舊物?!彼难凵耖W躲,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雙手不自覺地揪緊了衣角。
“是嗎?”林正南已經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犀利得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那為什么你的旗袍上會有血跡?”
林婉清下意識地低頭,這才發(fā)現(xiàn)裙擺上那一抹暗褐色的痕跡,觸目驚心。她的腦海中瞬間閃過昨晚攙扶顧長風時的畫面,手心頓時沁出一層冷汗,心跳也愈發(fā)急促:“我……我不小心打翻了紅酒。”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連自己都覺得這個借口太過牽強。
“婉清,”林正南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起來,可那溫柔的語調里卻透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寒意,“你知道現(xiàn)在外面有多亂嗎?那些學生,那些暴徒,他們只會帶來災難。你是林家的女兒,應當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責任?!彼恼Z氣中帶著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似乎在提醒林婉清不要忘記自己的出身。
林婉清緊緊地攥著婚約書,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紙張在她手中被揉得皺成一團:“父親,那些學生……他們也是為了國家……”她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想法,聲音雖然不大,卻充滿了堅定。
“閉嘴!”林正南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書房里回蕩,震得林婉清身體一顫,“誰教你說這些的?是不是那個教國文的張先生?我明天就辭退他!”他的臉上滿是憤怒,仿佛被觸碰到了逆鱗。
“不是的!”林婉清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絲焦急,“是我自己……”
“你自己?”林正南冷笑一聲,眼中滿是不屑,“你連租界都沒出過,又懂得什么國家大事?”他轉身走到窗前,伸手推開窗戶,指著外面燈火輝煌的夜景,“看看這些繁華,這些安逸,都是因為我們懂得審時度勢。那些喊著革命口號的人,只會把所有人都拖入深淵?!彼穆曇糁谐錆M了對現(xiàn)狀的滿足和對革命的不屑。
林婉清望著父親的背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陌生感。月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他筆挺的西裝上,卻怎么也照不進他那看似堅毅的脊背。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顧長風給她的那張礦工照片,耳邊響起他說過的話:“這些人的血汗正在變成你身上的絲綢和珠寶”。
“父親,”她輕聲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絲猶豫和不安,“您和日本人的生意……那些礦工……”
林正南猛地轉身,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慌亂和警惕:“誰告訴你的?”他的聲音微微顫抖,顯然被林婉清的話驚到了。
林婉清下意識地后退一步,眼神閃躲:“我……我聽說……”
“聽著,”林正南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感到疼痛,“這些都是必要的犧牲。沒有這些生意,我們林家早就完了。你以為維持現(xiàn)在的生活很容易嗎?”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疲憊,仿佛在訴說著自己的苦衷。
“可是……”林婉清感覺眼眶一陣發(fā)熱,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那些人也是人啊……”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心中滿是對那些礦工的同情。
“夠了!”林正南松開她的肩膀,臉上的不耐煩愈發(fā)明顯,“從今天起,你不準再出門。下個月就和威廉姆斯家訂婚?!彼恼Z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在宣告著自己的權威。
林婉清看著手中的婚約書,心中突然涌起一陣強烈的惡心感。她的耳邊響起顧長風說過的話:“像行尸走肉一樣活著”,還有“有些事不是裝作看不見就能解決的”。
“不?!彼е?,低聲說道,聲音雖小,卻透著一股堅定。
“什么?”林正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問道。
“我說不。”林婉清抬起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地沒有落下,“我不要嫁給一個陌生人,不要過這種……這種虛偽的生活!”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情緒也越來越激動,仿佛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林正南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額頭上青筋暴起,他憤怒地吼道:“你再說一遍?”
林婉清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她緩緩將婚約書舉到面前,此時,她清晰地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聽見座鐘秒針滴答滴答的走動聲,還聽見遠處黃浦江上輪船傳來的汽笛聲。
然后,她雙手用力,將婚約書撕成了兩半。
紙張撕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里格外刺耳,仿佛是在宣告著一場決裂。林正南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似乎完全沒想到林婉清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你……”他的聲音顫抖著,充滿了憤怒和失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婉清將撕碎的婚約書狠狠地扔在地上,大聲說道:“我知道。我在選擇自己的人生?!彼难凵裰型嘎冻鲆唤z決絕,仿佛在向父親宣告自己的決心。
“你的人生?”林正南突然大笑起來,那笑聲中充滿了嘲諷和不屑,“你以為你有選擇的權利?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沒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他的聲音在書房里回蕩,充滿了憤怒和無奈。
林婉清感覺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她哽咽著說:“那如果……如果我不要這些呢?”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又透著一股堅定。
書房里瞬間陷入了死寂,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林正南死死地盯著她,眼神從最初的憤怒逐漸變成了失望,最后變成了一種林婉清看不懂的復雜情緒:“你會后悔的?!彼p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絲嘆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是為你好?!?p> 林婉清沒有回應,轉身跑出了書房,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聽見父親在身后大聲喊道:“王媽!把小姐鎖在房間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她出門!”
她不顧一切地跑上樓梯,身后傳來管家急促的腳步聲。但她的目的地不是自己的臥室,而是閣樓。當她用力推開暗門時,顧長風正靠在墻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十分清醒。
“怎么了?”顧長風看到她滿臉淚痕,關切地問道。
林婉清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情緒,撲進他的懷里,淚水瞬間浸濕了他的衣襟。她感覺到顧長風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后,他輕輕地伸出手,抱住了她。
“我……我撕了婚約書?!彼槠f,“父親要把我關起來……”
顧長風沉默了片刻,然后輕聲說:“你做得對?!彼穆曇綦m然輕柔,卻像是給林婉清吃了一顆定心丸。
林婉清緩緩抬起頭,看到他眼中的贊許和鼓勵。月光從天窗灑下來,溫柔地照在他胸前的懷表鏈上,“自由”二字在月光下閃爍著微光,仿佛在向她訴說著某種力量。
“教我,”她突然說,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堅定和渴望,“教我怎么反抗?!?p> 顧長風愣住了,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什么?”
“教我認識這個世界,”林婉清伸手擦干眼淚,目光堅定地看著他,“教我怎么改變它。我不想……不想再做一個任人擺布的玩偶了?!彼穆曇糁谐錆M了對自由和改變的渴望。
顧長風深深地看著她,眼神復雜,有驚訝,有贊許,也有擔憂:“這條路很危險。”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警告,想要讓林婉清明白未來的艱難。
“我知道?!绷滞袂寰o緊地握住他的手,仿佛在給自己打氣,“但我寧愿危險地活著,也不要安全地死去?!彼难凵裰型嘎冻鲆环N無畏的勇氣,讓顧長風對她刮目相看。
閣樓外傳來管家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顧長風連忙將她拉到暗處,輕聲說:“明天晚上,我來找你?!?p> 林婉清用力地點點頭,心跳加速,既緊張又興奮。她不知道這個決定會帶來什么,但至少,這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是她邁向自由和改變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