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筑巢

　　梅雨季的苔蘚爬上咖啡館磚墻時，林小滿正用鑷子往翻糖蛋糕上粘櫻花瓣。她隔著櫥窗對蘇晴比口型，腕間叮當作響的銀鐲磕在玻璃上，驚飛了檐下避雨的灰斑鳩。

　　“顧先生昨晚送來的圖紙?！疤K晴推開工作室木門，潮濕的銅鈴聲中，林小滿舉著奶油刀指向會客區(qū)，“附帶一盒北海道生巧，我替你嘗過了，夾心是白朗姆酒漬櫻桃?！?p>　　陽光穿過老教堂改造的挑高穹頂，在顧承宇的白襯衫上切割出彩窗光影。他正彎腰調(diào)整建筑模型里的LED燈帶，后頸碎發(fā)被風扇吹起，露出頸側(cè)淡青的飛鳥刺青。

　　“蘇設(shè)計師遲到了兩小時?！八謸踝×中M偷拍的手機，“作為懲罰，得幫我纏完這卷亞麻繩。“

　　蘇晴接過浸過蜂蠟的麻繩，觸感像觸摸某種溫血動物的經(jīng)絡。顧承宇的指節(jié)偶爾擦過她手背，虎口疤痕隨動作起伏，像條沉睡的銀河。

　　“這是給自閉癥兒童設(shè)計的感官花園？“她望著模型里交錯的光影隧道。

　　顧承宇突然握住她手腕，牽引她的指尖撫過曲面墻壁：“觸覺比語言更誠實，就像你此刻脈搏每分鐘多跳了十七下?！?p>　　林小滿的竊笑混著打蛋器的嗡鳴傳來。蘇晴抽回手時碰倒顏料罐，靛藍色液體漫過模型中的玻璃海，將顧承宇的袖口染成深夜。

　　“賠的話...“他摘下沾滿顏料的腕表，“下周陪我去建材市場選馬賽克磚。“

　　舊廠房改造的建材市場像座巨型迷宮，程遠舉著激光測距儀穿梭在鋼架間時，正撞見蘇晴踮腳夠貨架頂端的琉璃瓦。她發(fā)間別著的鉛筆隨動作墜落，被顧承宇凌空截住。

　　“小心羅生門?！俺踢h吹開測量卷尺上的灰塵，“這種昭和時期的復刻瓦，熱脹冷縮系數(shù)超標三倍?！?p>　　蘇晴詫異地回頭，看見穿工裝褲的男人正用粉筆在地上列公式。陽光從他撕裂的袖管漏進來，照見小臂上未愈的灼傷，新鮮痂痕拼成模糊的坐標。

　　“我學弟程遠。“顧承宇將鉛筆插回她耳后，“在火災現(xiàn)場撿回半條命的瘋子?！?p>　　程遠笑著踹開腳邊的玄武巖樣本，露出底下泛黃的《安藤忠雄論集》。他突然用關(guān)西腔背誦起“光的教堂“設(shè)計理念，手指在虛空畫出十字陰影，驚得搬運工撞翻整箱意大利灰大理石。

　　“你需要的不是琉璃瓦?！俺踢h踩住滾到蘇晴腳邊的石子，“是能映出星光的釉面磚?！?p>　　他掏出自制濕度計按在墻面，表盤指針瘋轉(zhuǎn)如失控的鐘擺。顧承宇突然將蘇晴拉到身后，大理石灰霧騰起的瞬間，程遠大笑掀翻整排樣品架：“躲什么？當年燒剩的混凝土可比這燙多了。“

　　暮色降臨時，蘇晴在倉庫角落發(fā)現(xiàn)被遺棄的棱鏡玻璃。夕陽穿過殘缺的切面，在她裙擺投下虹色傷痕。顧承宇蹲下拼接碎片，袖口還沾著程遠硬塞的火山灰。

　　“像不像你哭那晚的便利店？“他轉(zhuǎn)動玻璃體，彩虹掠過她鎖骨處的淺痣，“光的折射率會撒謊，但建筑不會。“

　　林小滿的視頻邀請突然彈出，背景是熊熊燃燒的翻糖教堂：“寶你看！程先生提供的火災數(shù)據(jù)，正好烤出完美的焦糖色！“

　　程遠的臉擠進鏡頭，鼻尖沾著蛋白霜：“蘇小姐，穹頂弧度再傾斜5度，就能接住顧老板半夜偷看的月光?！?p>　　顧承宇奪過手機按滅，耳尖卻泛起建材市場晚霞的顏色。他低頭組裝棱鏡，金屬卡扣咬合的輕響中，蘇晴聽見自己心跳與遠方的潮汐同頻。

　　“下個月陪我去個地方?！八麑⒗忡R吊墜系在她頸間，“在遺忘的緯度?！?p>　　歸途貨車上，程遠哼著走調(diào)的《奇異恩典》，將燃燒的鎂條扔向窗外。銀白火花照亮公路指示牌，“橫濱“二字在暮色中忽明忽暗。顧承宇握緊方向盤，后視鏡里蘇晴枕著圖紙熟睡，棱鏡在她胸口烙下小小的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