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嬰兒呱呱墜地,第一次脫離黑暗的水域,小小的手像在肚子里拉著供給營養(yǎng)的臍帶那般攥緊,模模糊糊看見白白的光圈,奇奇怪怪的“巨人”,害怕地張大嘴嗷嗷哭。
“寶寶哭聲洪亮,聽著很健康呢!”護(hù)士清理干凈嬰兒身上的胎垢,包好放在母親旁邊。
譚曉雅稍微扭頭就可以看到孩子,離得很近,在她眼里無異于放大的丑東西。
皺巴巴,紅彤彤。
她腦海中想到許多形容詞,非要說,那就是雨天甩出去的鞋上的泥點子,長得很隨便,甚至拋開親媽濾鏡,算是丑得上天入地了,天上地下獨一份兒。
“好丑?!痹S曉雅嫌棄地開口。
她此時還沒有什么做媽媽的自覺,看待這小家伙跟剛出生的小貓小狗沒兩樣,有點關(guān)愛但不多,何況生它時很是吃了點苦頭,疼的死去活來的。暫時還沒來得及再生出點母愛給它。
“嗚嗚嗚”話音剛落,嬰兒哭得更大聲了。
許曉雅頭胎,見此面露驚奇,“它聽得懂人話?”
這話說的,小崽子就不是人了?怎么就聽不懂了呢?
要是寶寶會說話高低吐槽兩句。
“再哭打死!”譚曉雅故作兇兇的語氣逗它。
小孩兒嘛,生出來就是拿來玩兒的。
結(jié)果寶寶一點面子不給親媽,嗷嗷哭。
傻瓜小孩兒鑒定完畢。
譚曉雅任由自己的中指被自家孩兒握著,柔軟溫?zé)岬挠|感像蜜水,細(xì)密地沁進(jìn)心間,眼里盈起清淺的笑意。
——
孩兒他爸林國華把床搖起來一些,在床頭放著軟枕讓她靠著,拿勺喂她熬得濃白的魚湯。
孩兒她奶想著多補(bǔ)補(bǔ)免得虧了肚里的孩子,孕期沒少給許曉雅吃糖水雞蛋,糖吃多了生的時候黏連,傷了身子,現(xiàn)下可不得好好補(bǔ)補(bǔ)。
孩兒她奶曾芳芳坐旁邊空床上,聽到兒媳婦難產(chǎn),有點心虛。
她哪個想到會這樣嘞?她還不是想著補(bǔ)補(bǔ)營養(yǎng),打好底子,好生個壯實的大胖小子。但又想起大夫說兒媳婦之后難再有孩子,頓時心里不是滋味,尤其是看到生的是個女娃娃后。
“名兒取了沒?”譚曉雅忙里抽閑問一嘴。
“還沒取呢,等你取?!绷謬A瞧見碗里的魚湯見了底,接著說,“我小學(xué)文化,不認(rèn)識多少字。”
“我瞧寶寶的眼睛長得像媽,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要不媽來???”譚曉雅主動破冰。
怎么著這日子也得過下去呀,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別生了嫌隙讓孩兒他爸難做。
曾芳芳聽這話,頓時笑得臉上皺紋都深了,像迎風(fēng)招展,熱烈燦爛的向日葵花心的紋路。
“我找人算過了,孩子命里缺玉,就叫玉玉,林玉玉!多好聽的名兒?!?p> 他娘這算盤打的,他在村尾地里都聽見了?!白T玉玉,談?wù)Z,聽名字就是個能說會道的,不比那好聽?”
他是倒插門,沒有女兒跟著他姓的道理,再說,跟誰姓不都是他的孩子嘛,一家人若連小小的名字都計較,那這家真過不下去了。
“一天天的,是不是想氣死我?”曾芳芳半輩子為這個逆子操碎了心。“痰盂?聽著多惡心,有閨女起這名的嗎?”
譚曉雅就靜靜聽著,這母倆,湊一塊兒跟二人轉(zhuǎn)似的,比春晚都有意思。況且他是親生的,該他出面,吵吵也不傷感情,她是兒媳,要發(fā)表些不同看法,那就是“唱反調(diào)”了,說嚴(yán)重點就是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生出這么個陽奉陰違,不尊重長輩的女兒。
為人子女的,好像一出點什么錯就會被歸到當(dāng)媽的頭上。父母,父母。難道他只有母嗎?也不盡然吧?
最后名字的事也沒個定論。還是有一天譚爸戴著老花鏡,虛著眼睛翻紅色封皮的黃歷書,書都翻卷邊了才定下來。他女兒曉雅想要名字里有水,希望孩子成個溫柔似水的性子,免得別個都說四川的婆娘兇。他親家母呢堅持說想要孩子命里缺玉,名字里得有玉。缺五行他倒是常聽,缺玉倒是頭一回。不簡單吶,這年頭神棍的騙術(shù)也是與時俱進(jìn)。他女婿倒沒什么意見,自然是都聽他女兒的。翻翻找找,愣是寫下滿滿一本子的名字,最后定下“汐瑤”兩字。譚爸私心,自是想要孫女姓他家姓,但自家女兒說,“跟媽姓,娃娃將來上學(xué)也是要被別個笑話的?!?p> 這世上好像跟爸爸姓就是應(yīng)該的,跟媽媽姓就天理難容似的。誰不是媽生的,可誰也沒覺著是合乎情理的。
幾經(jīng)波折,最終由譚爸譚國勝正式敲定娃娃的名字:林汐瑤,小名玉玉?!艾帯庇小懊烙瘛敝猓跋庇謳?,還跟了林國華這小子姓,這下全家人都沒有意見了。尤其是曾芳芳,簡直笑的合不攏嘴,譚爸都怕她把大牙笑掉了。而林國華也很承這份情,雖說他不怎么在意女兒跟誰姓,但跟了他的姓,他也樂見其成,今后在村里腰板子也硬些。
故事的主人公全然不知,躺在搖籃里呼呼大睡,看起來舒服極了,連小臉蛋子都睡得紅撲撲的,像初升的太陽。
譚曉雅手欠伸著食指戳戳它的小臉蛋子,這小家伙最近長開了,不皺了,白生生的,跟嫩豆腐似的,難怪大老爺們占小姑娘便宜,就說被吃豆腐了。
譚曉雅心里可樂,被林國華制止,“待會兒弄醒了,你自己個兒哄?!?p> 她往旁邊看了一下,兩個長輩在爭論養(yǎng)娃的細(xì)則,沒空注意她們這邊,于是挽著爺們的手臂,說夫妻間的小話,眉眼彎彎地倚在他身上,“這段時間辛苦了,瞧瞧,人都瘦脫相了,把我給心疼得嘞!”
“哪有那么夸張?”林國華倒很是吃她這套,頓時被她哄的妥妥帖的,縱是百煉鋼也成繞指柔了,“還是你比較辛苦,大晚上還要起來喂奶,你剛生了孩子,該好好歇著,實在不行喂些米糊也能糊弄糊弄,老一輩都是這么過來的。”老一輩吃都吃不飽,啃草根樹皮的都有,沒下奶還不是隨便喂點。
但他也就是嘴上說說體己話,可不是真想這么干,他爸媽倒是把“都是這么過來的”掛在嘴邊,你要搭一句腔,他就開始細(xì)數(shù)過往種種苦難,來來回回耳朵都聽的起繭了。他可不這么想,人還能越活越回去了?別人不心疼他還心疼自己閨女嘞!
“盡胡咧咧!米糊哪有什么營養(yǎng)?!弊T曉雅嗔他,心里卻也是很受用了。女人嘛,不就圖個知冷知熱的伴兒嘛!雖然男人賣的是力氣活,家里自是比不得她們家,但對她真沒得說。
“嗚嗚嗚~”玉玉哭了,爸媽甜滋滋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哦~別哭,爸爸抱啊?!绷謬A趕緊抱在懷里哄,手臂有些僵硬,力氣用輕了怕抱不住,用大了又唯恐弄疼她。
譚曉雅看他這樣直笑。她也知道,自家男人因為入贅那點子事兒,沒少被村里人嚼舌根兒,現(xiàn)下自己又給他生了個女兒,還傷了身子,生兒子是沒望了,還擔(dān)心他因此對閨女不待見呢!看他真心把閨女放在心尖兒上疼,她這顆懸著的心也稍稍放下了。她的女兒,生來該是來這世上享福的,可不是為白白受苦來了。
譚曉雅手欠,伸出根手指逗小孩兒玩兒。
玉玉瞬間不哭了,豆大的眼睛還包著淚,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的手指,伸出兩只小爪爪使勁兒去夠。
“欸!夠不著!”譚曉雅抬高手,不讓她抓到。
寶寶睜大眼睛,愣了會兒,像是震驚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壞的大人,張開嘴作勢要哭。
“哇嗚嗚嗚~”
曾芳芳聽這聲急忙過來,就聽譚曉雅說,“寶寶不乖,別不是尿了吧?”
寶寶哭得更大聲了,小小的人兒大大的悲傷。
林國華看媳婦兒這倒打一耙的促狹勁兒,又無奈又好笑。
“這話說的,她要這么小就能控制屎尿,那成什么了?”曾芳芳一把把孩子從這對不靠譜的父母手里奪過來,看看尿片有沒有濕,小屁股有沒有起疹子,又摸摸額頭看是不是發(fā)熱了,都沒有,但不妨礙她一頓輸出,跟機(jī)關(guān)槍似的狂突突,“看給孩子哭的!一天天白長這么大了,連個孩子都帶不好!沒尿也沒發(fā)燒起疹,估計是餓了,孩他媽帶回去喂喂?!?p> “多虧有媽在,要不然我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譚曉雅示弱,她這婆婆也就嘴上厲害,心是好的,就是吧有時候好心也壞事。比如她生孩子這一遭,可疼死她了,但不能生了也好,少遭罪。無可否認(rèn),對她來說生孩子就是活得好好的,非要自找罪受。她對有沒有孩子沒什么執(zhí)念,只是全天下的女人哪有不生孩子的,她也就跟著生了。更何況,孩子雖然是在女人肚子里懷,但生不生哪是女人能說了算的。
譚曉雅聽婆婆的話抱孩子回房,平時都是林國華抱的,但他媽在,他可不會在這時候來現(xiàn)這個眼。天底下哪個當(dāng)媽的想看自個兒兒子為別的什么人忙里忙外?他這個做兒子的要體諒當(dāng)媽的心,自然也要顧全自家媳婦做兒媳的心。
別人都瞧不起他,哪里知道這當(dāng)上門女婿也是技術(shù)活,他自認(rèn)在這方面還挺有本事兒的。就是悔呀,當(dāng)初他媽喂各種糖水的時候,該攔著點才是,怪他只聽說前三個月不能睡沒聽說不能吃太多糖的。
譚曉雅回房間,坐床上背對著他,撩起衣服給孩子喂奶。雖說都有了孩子的人了,但林國華后知后覺,生出點局促來。搓了搓手,竟還有些不好意思。
“可算是不哭了。”別看她小,哭起來吵人得緊,好家伙!那架勢,要學(xué)孟姜女把長城給哭倒似的,但也可招人疼了,畢竟是親閨女,也舍不得她這樣式兒哭。
寶寶吃完奶,譚曉雅放下衣服,對林國華說:“瞧瞧,你閨女沖我笑呢。”
“咱閨女臉上還有小梨渦,長大肯定長得可俊了,像你?!绷謬A坐到她旁邊,看自家閨女,怎么看怎么喜歡。
“鼻子像你,好看。”譚曉雅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和身上母性的光輝揉合在一起,如夜色溫柔,又像那經(jīng)歲月沉淀釀成的酒,回味悠長。
林國華開始慶幸給媳婦兒做了足足三個月的月子,整天跟著丈母娘忙前忙后的伺候。媳婦兒臉色才將將養(yǎng)回來了,不再是感覺整個人被掏空了的那種萎黃。他始終相信,媳婦兒就跟地里的莊稼一樣,是要靠養(yǎng)的。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又怪莊稼長得不好。沒那個道理。
林國華“嘿嘿”地笑,傻乎乎的說,“嘴巴可不能像我,”他想象閨女的臉上長了張大嘴,臉皺成一團(tuán),“太埋汰了!”
“什么話!”這傻勁兒譚曉雅簡直沒眼看,自家男人就是地里一塊不起眼的泥巴,樸實普通,但勝在可塑性強(qiáng)。好男人都是教出來的,不怕他傻,就怕他揣著明白裝糊涂,兩邊和稀泥,那才讓人無望呢。
“等哪天挑個好日子,把孩子帶回你家去看看。”譚曉雅提起她心里頭的打算。
“我爸是個老頑固,到時候怕不會給你好臉色看?!绷謬A聽媳婦兒這么說自然高興,但還是先給她打預(yù)防針。他爸雖然不會輕怠了閨女,但要知道生不了小子心里難免不高興。
“沒事,有了寶寶總得帶回去給他老人家看看?!弊T曉雅不怎么在意,她有足夠多的愛,因此不怎么把別人那點子薄待放心上。況且,林爸早些年上工的時候傷著神經(jīng),癱瘓在床,哪能不帶孩子回去看看呢?畢竟他也沒辦法上門來瞧。
“到時候讓我媽一起回去,三天兩頭往咱們家跑,算怎么回事兒?”林國華不贊同的語氣,由他的口說出,免得媳婦兒心里不高興。
譚曉雅聽出了這話的意思,笑著掐他腰上的軟肉,“就你會亂想,”心眼子比那蓮蓬還多!婆婆幫她忙前忙后照顧孩子,她哪會不高興。說著不解氣似的,又?jǐn)Q了擰,“你這是針眼里看人,把人小瞧了?!?p> “我錯了,媳婦兒,我錯了?!绷謬A連連告饒,夸張地慘叫。但他不改。他媽三天兩頭來照顧自己孫女本來就是應(yīng)該的,更何況她還有錯在先。來了又要吃,又要住。臨了還兩手滿著走,是照顧孫女還是進(jìn)貨來了?兩家雖成了一家,但還是要有界線,雞蛋里蛋清和蛋黃相互融合,又界線分明,才相安無事,一混在一起不就被人吃了?
“手疼不疼?我給你吹吹。”林國華笑著討好,趁機(jī)占便宜,在手上親了好幾口。
譚曉雅被燙似的急忙收回手,飛快看了眼閨女,面頰海棠暈染,“寶寶在呢!”
林國華看她小女兒嬌羞的情態(tài),一把抱進(jìn)懷里,故意曲解,“在懷里呢!”
寶寶在懷里。
寶寶…
一品出這話的意思,譚曉雅臉頰瞬間燒了起來,一發(fā)不可收拾,但也沒推開,靠在他寬厚的胸膛。
合法夫妻!
不算耍流氓!
思及此,譚曉雅瞬間理直氣壯,心安理得地埋胸,又暗暗想:他估計一直以為他是爸替她選的,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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