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靖南王(二十二)
王妧回到霜塘的住處。一踏入門,她頓時感覺到周遭彌漫著一股冷肅之氣。
“莫行川?你怎么會在這里?”她有些疑惑,卻沒有問他六安的去向。
夜風蕭蕭。王妧只看見莫行川欲言又止、似有隱情的樣子,卻聽不清他到底說了什么。順著他的指引疾步走向倒座,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不好的猜測。
搶先推開面北的房門,她一眼看到傷痕累累、臥床不起的六安。一股怒氣從心底里翻涌而上,她脫口責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端王命人把他抬到我們落腳的客店門口。”莫行川又回了一遍。他當時看見六安的慘狀,也是心中一駭。想起當年在西荒小舟山遇到了一只正在進食的大蟒,它口中的小獸先被蟒身綁縛,皮開肉綻。他那時的驚魂一瞥,竟然在今天因為六安而重現(xiàn)了。
王妧面上悻悻然,她低估了端王的蠻橫,才害得六安至此。憤尚未平,心又生愧。
莫行川招了招手,床邊站著的那個背著藥箱的女子走上前來相見。莫行川解釋說:“譚漩粗通醫(yī)理,先已瞧過了?!?p> 王妧忙對她追問道:“情況如何?”
“都是皮外傷,不曾傷到筋骨。好好將養(yǎng),便沒有大礙了?!弊T漩冷靜地回答道。
王妧稍微放下心來,錯過了譚漩露出的疑惑神情。她蹙著眉,走到床邊的鼓凳上坐下。莫行川則領(lǐng)著譚漩告退,自去寫方配藥。
“看起來傷得那么重,竟處處避開了要害,真是奇怪。”譚漩年紀不大,醫(yī)理雖通,醫(yī)術(shù)卻還沒到十分高明的地步,所以她剛才不敢在王妧面前造次。而她視莫行川如兄如友,在他面前自然是暢所欲言。
莫行川聽了,心中暗想,莫非六安使了一出苦肉計?他謹慎地對譚漩說:“奇不奇怪,日后自見分曉?!?p> 此時屋中,王妧仍靜坐著一動不動。
“你不該被傷成這副模樣?!彼劾镆魂囁釢?,話到嘴邊,又變成旁人聽不清楚的低語。
六安依然雙目緊閉,似乎睡得很沉。
王妧嘆了嘆氣,此時實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她正要離開,六安卻在這時倏然轉(zhuǎn)醒。猝不及防之間,王妧臉上的失望和憂慮被六安一覽無遺。他的神情有一瞬間變得僵硬,不過很快又放松下來。
王妧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六安的變化讓她不得不多想。六安支撐著坐直了身子,低頭看著她微微發(fā)白的指節(jié),許久才說:“我只是想讓你看看端王的手段而已?!?p> 王妧卻閉上眼睛,記憶鮮明地再現(xiàn)。六安殺意凜凜,全身血染,暗樓的殺手卻像是沒完沒了似的涌出來。即便在那種九死一生的境地,他也沒有如眼前這般不堪一擊。再說趙玄狂妄自恃,豈會浪費心力去對付一個普通護衛(wèi)?
想到這里,王妧雖然收斂了怒容,可是說出來的話還泄露了她的心情。
“他是什么人,我還不知道,用得著你多此一舉?你這么做恰恰遂了他的意。他這是殺雞儆猴!”
六安低眉應(yīng)是,等王妧平復(fù)了心情,他才開口。
“我這苦頭也不算是白吃。靖南王府和燕國公府結(jié)盟的文書我沒找著,不過,端王對我下手之前讓我親眼看了一紙文約?!彼首鞯?,徐徐說道,“端王和燕國公府嫡長女的婚書?!?p> “不可能。”王妧當即否定道。她背向六安,緊走兩步。
“端王沒必要作這個假。”六安又說。
“怎么沒必要?他拿一份假婚書,或戲侮,或要挾,全隨他的便,有何不可?”王妧轉(zhuǎn)過身來,據(jù)理力爭。
“這件事你不知道,但燕國公未必不清楚,就是張伯也很有可能是知情人。端王會耍這種輕易被人戳穿的把戲嗎?”
王妧低頭思索,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如果,婚約是真的呢?”六安試探著問了她一句。
“如果是真的……”王妧喃喃道。雖然她難以接受,但那是王姍的決定。就算是王姍私自做的決定,她難道不應(yīng)該相信王姍的決斷?端王說過,他在宮里的時候,孤立無援,只有王姍曾以真心待他。他三番幾次出手,是投桃報李。
“他是靖南王的義子,將來很可能會繼承靖南王府。如果能得到靖南王府的襄助,你要復(fù)仇輕而易舉?!绷矤钊袈唤?jīng)心,細細剖析。
王妧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六安原本屏氣凝神,道貌岸然,卻在她的注視下亂了氣息,顯得狼狽不堪。
“替一個剛剛痛打了你的人說話,要么是虛偽,要么是愚蠢。你好好想想,你到底是前者,還是后者。我說過的話,你是不是全忘了?”
王妧說完,負氣而去。她原還想讓他搬到西廂去養(yǎng)傷,如今看來,倒是不必了。
六安臉色凝重,望著地面出神。片刻后,他卻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不理會渾身傷痛,安然睡下。
回廊下,王妧撞見莫行川折返而來,便站住了。她還有事要問他。
小花園后的閣樓被當成王妧的書房,那里燈火明亮,溫暖舒適。前后一比,六安的房間著實濕冷慘淡。
王妧入王府別院之前,便告訴莫行川,她來湖州的目的是逼雀部的內(nèi)鬼現(xiàn)身。萬全一已經(jīng)查出那人女兒的下落,也放出風聲傳回京城。誰知她剛一提及,莫行川便直截回答道:“殷泉沒有出現(xiàn)。”
王妧一怔,無法置信。
“他為了他的女兒出賣阿姍,怎么會對殷茵這個名字無動于衷!”
莫行川有些為難,沒有接話。
王妧看他踟躕不知所措的樣子,便問:“還有別的事?”
莫行川只得應(yīng)了一聲是。他遲疑不決,正是不想在王妧的氣頭上提起這件事。燕國公府絕無可能和鎮(zhèn)察司合轍,這是理所必然的。可張伯卻說,鎮(zhèn)察司來湖州的事一定要告知王妧,燕國公府和靖南王府的關(guān)系本就復(fù)雜,再讓鎮(zhèn)察司插一腳,麻煩絕對會成倍地增加。就說鎮(zhèn)察司的人馬在抵達湖州時遭人伏擊,這賬還能算在誰頭上?皇上前腳放端王出宮,后腳又派鎮(zhèn)察司追到湖州來,萬丈雷霆最后會落在誰的頭上,沒有人能說得準。王妧又怎么能因為那些舊事而失了決斷?
“他也來了?”王妧再次確認,才信了。她不知道周充為何而來,也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因為心中的忌憚而挑起爭端。她總覺得遺漏了什么。如果王姍仍在,一定能發(fā)現(xiàn)。
直到夜深了,她也沒有擺脫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