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金屬的刮擦聲響起，那是刀刃出鞘的聲音。對刑訊逼供已然爐火純青的衛(wèi)遂忠，甚至能準確判斷出這是一把單刃寬背的長刀，刀刃用很好的水磨石剛剛打磨過，血肉之軀在這柄刀下便如一塊嫩豆腐，輕輕一劃，頭身分離。
衛(wèi)遂忠嚇出了一腦門汗，鼻青臉腫、傷筋動骨之痛都敵不過喪命的恐懼之重，他覺得自己還有救，沒得救也要努力下。
“你們是何人，為何打我，不怕打殺錯人？”他想知己知彼，如此才能巧言辯駁，救自己一命。
“錯不了，殺得就是你衛(wèi)遂忠！”
此人聲音粗啞，衛(wèi)遂忠覺得耳熟，但此刻卻容不得他細想，那人說話的功夫，已將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等等等等……我衛(wèi)某人不曾得罪各位，各位為何要殺我，便是要殺，也總得有個原由吧？”
“你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你自己不是更清楚？”一個年輕的聲音反問。
另一個年長的聲音下令，“少廢話，宰了！”
“慢著！”衛(wèi)遂忠急忙大喊，并祭出了殺手锏，“我只是推事院里的小官，若是各位的親友遭遇了什么不測，那都是來俊臣指使我干的，我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聽令行事……各位，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殺了我，也算不得報仇?。 ?p> “什么狗屁推事院，你逼死王家大娘關那來俊臣何事？”年輕的聲音啐道。
衛(wèi)遂忠心下暗驚，竟是來俊臣那新婦的娘家人來報仇了？
“與他廢什么口舌，趕緊動手！”
“等一下！”衛(wèi)遂忠再次大喊，“那王娘子自己吊死的，與我何干？”
“那位來少卿都說了，就是被你三言兩語一頓羞辱，他夫人才上吊死的，你說，是不是與你相干？”
見說不通，衛(wèi)遂忠只好威嚇道，“你們是王慶詵派來的？若你王家敢殺朝廷官員，那可是謀反，不怕株連九族！”
那道粗啞的聲音卻灑然大笑，“吾等替天行道，那王家謀反與吾等何干？”
呃，這話還能這么理解？衛(wèi)遂忠噎了一下，莫非這伙人不是王慶詵找來的？
“某這柄刀快得很，且安心上路！”
還沒等衛(wèi)遂忠想出個所以然，粗啞的聲音已經(jīng)做了最后的決斷。
利刃破空而下，衛(wèi)遂忠只來得及伏地躲避，那刀已劃破了他的肩背，再繼續(xù)往下砍去，便是頭身分離的下場。正當他絕望待斃之際，一道正義的暴喝從天而降。
“爾等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兇！”
緊接著，當啷一聲，似是箭矢擊落兵刃的聲音。而后，衛(wèi)遂忠聽到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而要殺他的三人暗罵了一聲晦氣，飛速撿起刀刃后，便撒丫子逃遠了。
驚魂未定的衛(wèi)遂忠第一次灑下了男兒淚，第一次覺得我朝的捕快是如此英勇令人心安。
救下他的人是洛州府捕頭嚴復。此人他是見過的，之前為了查郭威的下落，查到他這里線索便斷了。此時此刻再見到此人，衛(wèi)遂忠為劫后余生激動了片刻后，出于職業(yè)習慣，免不了生出了幾分懷疑。
嚴復卻是一副坦然做派，他取下衛(wèi)遂忠頭上的麻袋后，見自己救下的竟是個人人喊打的酷吏御史，便蹙了眉頭，不過說話倒是客氣。
“原是衛(wèi)御史。下官洛州府捕頭嚴復?！彼榭戳艘幌滦l(wèi)遂忠的傷勢，“衛(wèi)御史這傷得趕緊止血，是某叫大夫來，還是御史親自去醫(yī)館？”
衛(wèi)遂忠決定原地等大夫。嚴復便派人去請。
“嚴捕頭在此公干？”衛(wèi)遂忠齜牙咧嘴的忍著傷痛，還不忘試探對方。
“是啊，有人家報了失竊來查一查，剛拐出來就撞見這一出……”嚴復頓了一下，例行公事般詢問道，“衛(wèi)御史可知方才襲擊你的是何人？”
見嚴復神情坦蕩，衛(wèi)遂忠暗道是否自己多慮了，便如實答道：“三個男人，說是為王家大娘，就是來少卿的夫人，報仇來了?！?p> “為王氏報仇？”嚴復愣了下，面上不禁多了幾分八卦之色，“這坊間傳聞是真的？”
衛(wèi)遂忠頓時黑了臉，“胡扯，我不過在酒席上說了幾句話，那王氏自縊，與我何干！”
“哦……”顯然嚴復不信。
衛(wèi)遂忠更氣了，“你且好生辦案，若是抓不到人，我可要上你洛州府問你個辦案不力！”
聞言，嚴復面上一肅，拱手道：“分內(nèi)之事，下官自會全力以赴?！?p> 見威嚇住了嚴復，衛(wèi)遂忠心里才舒坦了幾分。不過片刻后，他的心氣又開始不順了。
正當大夫給衛(wèi)遂忠包扎傷口時，幾個出去追捕的小捕快分批次返回來，卻都說沒追到人。
衛(wèi)遂忠瞬間怒了，“嚴復，你是不是故意的，這三人莫非與你相干？”
嚴復也生氣了，“衛(wèi)御史莫要血口噴人，我嚴復怎可能與宵小為伍，御史可以參某一個辦事不利，但與賊人狼狽為奸之事，便是將某千刀萬剮，某也斷不會做！”
一旁的小捕快知道對方是推事院的御史，見自家老大如此頂撞對方，嚇壞了，趕緊勸住了嚴復，又與那衛(wèi)遂忠賠笑臉，“衛(wèi)御史莫生氣，咱們嚴捕頭絕不可能與賊人為伍，衛(wèi)御史若不信，咱們?nèi)諡槠?，一定替御史將傷人的賊子抓拿歸案！”
那小捕快遞了臺階，嚴復氣哼哼的默認了這番說辭，衛(wèi)遂忠也借機順坡下驢，道：“既如此，且看爾等表現(xiàn)吧！”
幾人就地散伙。衛(wèi)遂忠一回到家，便招來了自己的心腹手下，讓一幫人去盯著嚴復等人，再讓一伙人暗地查一查是不是王家派人來殺他的。
嚴復遣散了捕快后，一個人騎著馬往家走，與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馬車擦肩而過時，停頓了片刻。
馬車里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嚴捕頭，多謝了?！?p> 嚴復低聲回道：“應該的?！?p> “按計劃行事，人我會安頓好，你且放心去查?！?p> “好?！?p> 隨即，嚴復離開，馬車前行，仿佛方才的停頓只是錯覺。
馬車內(nèi)，王三娘正就著炭盆燒紙。
若是仔細看，便會發(fā)現(xiàn)，那些紙上寫得正是今日襲擊衛(wèi)遂忠的那三個男子說的話，這一切正是她導的一場戲。
王三娘抬眸看向車內(nèi)的其他人，微微一笑，贊道：“三位表現(xiàn)的不錯，我那點酬勞怕是少了！”
在座的三人還處在痛毆酷吏的興奮中，一時忘記自己已經(jīng)無需再演了，卻還是用方才的聲音口吻說著話。
“娘子不必與某客氣！”那是年長者的聲音，聽起來是個四十朝上的粗漢，說話的卻是一臉文氣剛過而立的錢輝。
“哎呦，可嚇死我了，方才沒穩(wěn)住刀，差一點真將人送去見閻王！”那是年輕人的聲音，流里流氣的，好似一個放蕩不羈的游俠兒，而說話的人卻是最忠厚老實還有點憨的郝笙。
當然，要說反差最大的還屬王三娘特特請來的第三位——
“怕個鳥，吾等替天行道，天經(jīng)地義！”這一把粗啞低沉的嗓音，著實是一個扛著七尺大刀的武林好漢，可發(fā)出這聲音的人，卻是一個容貌清秀、身段高挑的女嬌娘。
錢輝和郝笙，聽著這把嗓音，看著這個女子，還是忍不住左右看看，反復確認車內(nèi)是不是還坐著個七尺俠士。
女嬌娘名喚白樺，是雜耍班子里的女伶，最善口技，聲音可謂是千變?nèi)f化，男女老幼之音在她嘴中皆可隨意切換。王三娘發(fā)現(xiàn)了這個寶藏女郎后，便想方設法請了來，還讓她好好教導了錢輝與郝笙一番，讓他二人的聲音腔調(diào)能與本人區(qū)別開來。如今看來，教學成果，很是不錯。
見錢輝和郝笙倆人的傻樣，白樺噗嗤一樂，恢復了本來的聲線——一道略顯成熟柔婉的嗓音，“瞧你倆這模樣，渾不似與我學了幾日的！”
錢輝、郝笙皆是羞赧，郝笙更是連脖頸也跟著紅了，不敢再看白樺。
一個是文氣的賬房，一個是憨厚的雜役，還有一個溫婉的女郎，王三娘看著眼前三人，心中很是得意。想必在衛(wèi)遂忠心中，襲擊他的定是粗俗的中年漢子、浪蕩不羈的游俠兒和一個一言不合就要砍人的綠林大漢吧？
衛(wèi)遂忠，你且去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