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九章 飛來橫禍
白皚皚的洛陽城,寧靜而祥和。
元家內(nèi)外,仆人們清掃著落了整整一夜的積雪。元家主母柳氏倚門而立目送著自己的孩子歡快的走遠(yuǎn),她的唇角掛著溫婉的微笑,眉眼透著溫柔。遠(yuǎn)遠(yuǎn)望去,她便如那靜靜開放的空谷幽蘭,端麗而不失清雅,秀美而不落浮艷。
柳氏轉(zhuǎn)身入內(nèi),婀娜的身段,靚麗的倩影,好似那二八年華的少女一般,卻又比少女多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韻味。她接過婢子手中的茶具,端坐下來,熟練的用竹鑷子夾起茶餅,放在火上細(xì)致的烘烤起來。
她的上首,趺坐著一個眉目俊朗的男子,正是元家家主元益元如意,他正目不斜視的翻著一卷長長地竹簡,這是他費(fèi)了好些心思淘換來的據(jù)說是戰(zhàn)國時期的古琴譜籍。
這對夫妻剛從江南搬來不久,用自己的積蓄在洛陽置辦了一些房產(chǎn)田地,打算長住于此。平日里,兩人便常常如此,一個烹茶品茗,一個咬文嚼字,或在春桃林中,或在夏竹亭里,或在秋桂樹下,亦或在冬梅園內(nèi)。真好比一對神仙眷侶,羨煞了萬千局外人。
只是他們并不知道,這般的美好寧靜即將被打破。一場巨大的危機(jī)正越來越近。
來俊臣和賈藺帶著六個韋家護(hù)衛(wèi)浩浩蕩蕩的入了元家大門。
元益聽說有長安韋家的人來拜訪,頗覺訝異,連忙前往廳堂里相見。一入廳堂,卻見是八個男子,除了一個有些斯文樣外,其他的都是高高大大的漢子,其中一個還長得頗為兇狠。元益不經(jīng)意的皺了下眉,他素來交往接觸的都是斯斯文文的儒雅男子,可謂是往來無白丁,但見這幾個的神情氣度卻可以用武夫二字形容,有兩個還帶著滿身的痞氣。
“元某孤陋寡聞,卻不知幾位是哪個韋家所遣?”元益謙和有禮的問道。
“元郎君有禮了,咱們是韋皇后的外家,長安韋家,韋檢韋郎君遣來的?!眮砜〕脊傲斯笆郑氐?。
聽說是皇親外戚所遣,不明就里的元益越發(fā)覺得疑惑不解,遂問道:“元某與貴家不曾有過交道,卻不知所為何事?”
“自然是好事!”來俊臣大喇喇的一揮手。只見六個韋家護(hù)衛(wèi)抬著三個披紅掛彩的大箱子進(jìn)來,一一放在了廳堂里?!斑@是我家郎君的一點(diǎn)心意,還請?jiān)删{!”
對于他們這種莫名其妙的送禮行為,元益表示不解,便拒絕道:“所謂‘無功不受祿’,元某不明就里,如何能胡亂收禮,卻要拂了貴家郎君的好意了?!?p> “你先不要急著拒絕嘛!”
來俊臣起身,將那三個大箱子依次打開。只見那三個箱子里面均是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奇珍異寶,還有白花花的銀錠子。來俊臣并賈藺和一眾護(hù)衛(wèi),自家一個個的先看直了眼,沒想到韋檢竟然下了如此血本,此事要是不成,哪里還有臉回去復(fù)命!
來俊臣暗自擦了擦口水,對站在一旁皺眉的元益道:“元郎君,咱們的誠意夠足吧,這些東西,夠你在洛陽城里再置辦幾處比這兒大好幾倍的宅院啦!”
“你們什么意思?”
元益心下不快,他是書香門第出身,最是講究‘清貴’二字,這些阿堵物如何入得了他的眼?那個韋郎君拿這些來做見面禮,卻是拿他當(dāng)做了那滿身銅臭的商賈之流,見錢眼開的市井小人一般,這卻是對他最大的侮辱。出于一個君子的修養(yǎng),他才勉強(qiáng)按捺下了送客的沖動。
來俊臣卻不管元益如何作色,他眼里如今滿是那斑斕奪目的財(cái)貨,嘴里理所當(dāng)然的道:“這三大箱算是聘禮,你若是不滿意,我可以讓我家郎君再給你添點(diǎn),保證你心滿意足就是!”
“聘禮?”元益聞言一愣,疑惑道,“諸位是不是找錯了人家,我元家沒有要準(zhǔn)備出嫁的女郎。”
“我們都打聽清楚了,怎么可能弄錯!”一旁閑站了很久正在搓牙花子的賈藺道,“你們元家不是有個名喚柳慧娘的嘛!”
聽到這粗漢直呼自己妻子的名姓,元益沉下了臉,不快道:“柳氏是元某內(nèi)子,卻非閨閣女郎,諸位定是弄錯了!”
“沒錯沒錯,我們家郎君就是看上你家,那個內(nèi)子了!”賈藺直言道,“吶,聘禮都給你準(zhǔn)備好了!”
聞得此言,元益哪里還淡定的了,他神色巨變,怒氣勃發(fā),將手里的杯盞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喝道:“你們是哪里來的狂徒,竟然來我元某家里胡言亂語?!”
“管家!”
“給我送客!”
管家吳宜一直在外候著,聽到這伙人如此胡言,亦是大皺眉頭,聽到元益招呼自己送客,立馬跑進(jìn)來準(zhǔn)備趕人。
來俊臣這幫人哪里是講道理的,看到元益發(fā)怒,當(dāng)即冷笑一聲,道:“我勸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也不打聽打聽,我們韋家是什么身份!”
“就是,我們郎君能看上你家那婆娘,那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又不是黃花大閨女的,矯情個什么勁兒!”賈藺幫聲道。他斜眼看到吳宜進(jìn)來,抬起一腳便將他踹了出去,啐了一口道:“你個老不死的,瞎攙和什么!”
管家吳宜被踹的一個倒仰,疼的齜牙咧嘴,心下震驚這伙人的粗暴。
見吳宜被打,元益臉色鐵青,怒喝道:“你們真是無法無天了!元某要找官府來評評理,看看那條王法允許你們強(qiáng)聘他人之妻,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打人!”
元益怒氣沖沖的便要往外走,來俊臣哪里會放過他,立馬攔在他跟前,冷笑道:“你還是別給官府找麻煩了,我們韋家可不怕官府!”
“既然不怕,何懼我上告?你給我讓開!”
元益伸手想要推開來俊臣,不想他文弱的身子根本抵不過在街面上整日摸爬滾打的來俊臣。還沒等元益的手碰到來俊臣,來俊臣已經(jīng)一把將他掀翻在地,使得原本風(fēng)度翩翩的元益好不狼狽。
吳宜見元益倒在地上,便掙扎著想上來幫忙,奈何韋家的護(hù)衛(wèi)攔在廳堂外不準(zhǔn)他進(jìn)去,一雙雙蒲扇大的拳頭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讓他不敢再上前。
來俊臣一腳踩在了意欲掙扎起身的元益胸口上,他居高臨下的瞥著元益,“你個措大(即對讀書人的蔑稱),方才是給你臉面才與你廢了那么多話,現(xiàn)在只問你,肯是不肯?”
“你們這群賊奴,休想辱我妻子!”元益怒吼起來,“就算我死,也不會讓你們得逞!”
“嘖嘖,倒是有些骨氣!”來俊臣露出一抹森然的笑容,吩咐賈藺及韋家護(hù)衛(wèi)道,“拿出你們的看家本事,讓他知道知道咱們的‘誠意’!”
賈藺嘿然一笑,齜牙道:“就是瘦弱了一些,只怕不經(jīng)打呢!”
韋家的這幾個護(hù)衛(wèi)跟著韋檢干過不少打架斗毆、為非作歹的缺德事,自然個個摩拳擦掌,話說他們還沒嘗試過打白面書生的滋味呢!
看著元益被賈藺他們的拳腳伺候的死去活來,來俊臣愜意的坐在一旁,一邊欣賞著元益的痛苦,一邊說話道:“你這措大,還不清楚我們韋家的厲害吧?就說我們韋家的郎君,在長安城里那是一呼百應(yīng),誰敢得罪?他父親是五品的中丞,他祖父是四品的左丞,那都是通天的人物,就你這么個小門小戶的,還想跟我們韋家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慫樣!”
“你們是什么人!都給我住手!”
一聲清脆的呵斥,打斷了來俊臣意猶未盡的吹噓。廳堂內(nèi)的眾人聞聲看去,卻見一個端麗的女子正一臉怒意的看著他們,她的身后跟著元家的一眾仆婢,卻是聞訊趕來的元家主母柳氏。
“呦,正主來了!”看到柳氏,來俊臣頓覺眼前一亮,怪道韋檢死活也要得到這個女人,果然是個與眾不同的尤物??!
“眾人聽令,與某一起將這伙狂徒趕出去!”柳氏看似柔弱,內(nèi)里剛硬。面對兇神惡煞的來俊臣這幫人,她毫無懼色的帶頭步入了廳堂,每一步都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不見絲毫慌亂。
元家仆婢們聽了柳氏的吩咐,紛紛應(yīng)諾,氣勢洶洶的跟著柳氏入了廳堂,與來俊臣等人對峙了起來。
柳氏繞過韋家護(hù)衛(wèi),看到了鼻青臉腫的元益。一瞬間,她方才表現(xiàn)出來的強(qiáng)干,出現(xiàn)了一絲‘破裂’。她急忙沖上前推開了護(hù)衛(wèi),將倒仰在地上的元益抱在了懷中,拿出干凈的繡帕擦拭著元益口鼻處汩汩而出的鮮血,屬于江南女子的溫婉水眸浮起了一層霧氣,不爭氣了落下了痛心的淚來。
賈藺聽來俊臣說這是正主,便起了貪功的心思,二話不說就想上前搶人。他的一只手剛碰到柳氏的肩膀,就被柳氏身旁的一個婢子狠狠地推了一把。賈藺猝不及防,被個小女子推了一個趔趄,大感沒面子,便將那推她的婢子粗暴的扯了過來,蒲扇大的手掌就落在了那婢子的臉上。
“梅香!”柳氏見狀驚呼,卻見梅香已經(jīng)被打蒙了,連疼都不會呼,楞充的跌坐在了窗下。
其他的仆婢見狀,不禁義憤填膺起來,紛紛上前推搡那些護(hù)衛(wèi),嘴里又叫又罵,企圖將他們趕出去。
來俊臣看得眉頭直皺,立即吩咐道:“將這些人都給我綁起來!真是麻煩!”
護(hù)衛(wèi)們被仆婢們推搡的時候早已按捺不住的動起手來,現(xiàn)聽得來俊臣的吩咐,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元家的仆婢們哪里是這幫兇人的對手,一個個被打得嗷嗷叫,最后都癱在了地上,沒了半點(diǎn)反抗的力氣。
管家吳宜一直在門外,沒敢進(jìn)來,現(xiàn)在又看了這么一出驚心動魄的全武行,心里越發(fā)膽怯,便趁著眾人不注意,偷偷的退了出去,想趁機(jī)去報(bào)官。但他沒走出兩步,卻聽到了來俊臣囂張的話語,嚇得他立馬改了主意。
來俊臣施施然的站在柳氏身前,上上下下將柳氏打量了一番,開口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想告我們的話,還是省省吧!坦白跟你講,那官府的措大們也得看我們韋家的臉色行事!我們要你生,閻王爺來了也沒用,我們要你死,皇帝來了也白搭!”
柳氏聞言臉色有些慘白,但她仍倔強(qiáng)的怒視著來俊臣道:“好個大言不慚,你們韋家還能左右了皇帝?若是你們敢胡來,我便拼死也要去告御狀,看你們還如何囂張跋扈!”
“無知婦人!”來俊臣不屑的瞥了柳氏一眼,冷冷一笑道,“如今雖是陛下主事,但真要說拿主意的,卻是我們韋皇后,連陛下都聽她的,還大把大把的提拔我們韋家的人入朝為官,便是三歲的娃娃都有官身!你以為你是誰?得罪了我們韋家,就是得罪了韋皇后,得罪了韋皇后就是得罪了皇帝陛下……告御狀?哼哼,那才是作死!”
元氏夫婦聽了此言,臉色又慘白了幾分,心中升起了一股子濃濃的絕望之情。更惶論其他的仆婢,先前被揍了一頓已然怕了,如今又被嚇了一通,哪里還敢吱聲。
“所以我勸你,還是乖乖的跟我們走,這樣既不會壞了你家郎君的性命,還能得到這三大箱的彩禮,自己又能當(dāng)個皇親貴戚,何樂而不為?”來俊臣循循善誘了一通,末了還不忘記威脅道,“若是你不合作,那可就別怪我們下手太狠,不講情面了!”
柳氏呆愣愣的聽著來俊臣一句句冰冷的話語,心頭如滾油翻涌,煎熬不已,她正在做著艱難的抉擇,一個非死即生的抉擇!不過,她心里還有些許期盼。
就在這時,門外又進(jìn)來了幾個人,為首的是個官差,領(lǐng)路的則是元家的一個仆從。
“州府捕頭韓晝辦差,爾等何人,為何在此鬧事?”
卻是柳氏聽說有人來府里鬧事后,遣了一個小廝從后門溜出去報(bào)了官。
見州府的捕頭來了,元家眾人不禁欣喜,哪知那韓晝看清韋家來的幾人后,竟然突然變了臉。
“呦,這不是韋卯兄嗎,可是韋小郎君來了?前幾日府尊還念道小郎君來著!”
韓晝與韋家護(hù)衛(wèi)中的一人勾肩搭背起來,兩人竊竊私語了一通。
“注意點(diǎn)分寸,別鬧出人命?!?p> “知道知道?!?p> 最后,眾目睽睽下,那韓晝收了一個包裹,便領(lǐng)著州府的人走了個一干二凈。
臨走前他還大義凜然的踹了那報(bào)官的仆從一腳,“你個賤奴,居然敢謊報(bào)案情,小心韓某治你個妖言惑眾之罪!”完全無視了這滿院子的兵荒馬亂、劍拔弩張。
壓倒柳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就這么轟然墜下,頓覺烏云壓頂,天光難見。
忽然間,一只溫?zé)岬氖终凭o緊握住了柳氏微微顫抖著的柔荑。柳氏睜開絕望的雙眸看向懷中想要掙扎著起身的元益,只見他拼命的沖著柳氏搖頭,眼神焦灼的黏在柳氏的臉上,嘴里想說話,一張口卻是滿嘴的鮮血。
柳氏顫抖著捻起繡帕細(xì)心的為元益擦拭著嘴角。她哽咽不已,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們還有阿瑟?。∪羰撬麤]有了我們,在這世上孤苦伶仃的卻要怎么活,我大兄那樣的人,是不會愿意照顧阿瑟的……”
聞得此言,元益怔愣了一下,但仍是拼命搖頭,或許是因?yàn)樾某逼鸱^強(qiáng)烈,他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起血來。
柳氏看得焦急不已,連聲道:“莫急莫急,你要趕緊平復(fù)下來,只有保重好自己,才能照顧好阿瑟啊!他是我們唯一的骨血,亦是我們將來的希望……如意,以后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的活著,好好的照顧我們的孩子,如此……”
“……如此我也就能安心了!”
聽了柳氏的話,元益非但沒有鎮(zhèn)定下來,反而越發(fā)焦灼,雙手用力的拽著柳氏的衣袖,發(fā)了狠似的用力咽下嘴里的腥甜,廢力的開口大呼:“不……不要……不要……”
柳氏自顧自的叮囑了一番,便抬起頭看向來俊臣道:“我,答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