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祭 旗

　　　　次日一早，李鴻星還正蹲在地上吃著早飯呢，就見陳虎帶著王主薄走了過來。王主簿一路上還東瞅西看，顯的興致盎然的樣子。

　　王主薄一進入大營就感到十分驚奇。這里原來的流民營他也是有所聞的，以前也曾路過這里，知道這里都是無家可歸的饑民，此地更是污濁滿地，臭氣熏天，離著老遠，都要掩鼻快速離去。

　　可此番再次來到此地后，卻已是面目迥然。從前垃圾遍地，污水四溢的地面，現(xiàn)在也被打掃的是干干凈凈，更不聞臭氣襲來。

　　以前衣衫襤褸，面帶菜色，神情麻木、絕望的饑民，現(xiàn)在也都個個身穿，嶄新的鴛鴦紅戰(zhàn)襖，手臉也洗的是干干凈凈。原本枯瘦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紅潤。特別是曾經(jīng)麻木、死氣、絕望的臉上，現(xiàn)在也都帶著歡欣喜悅的笑容，整個營地，都蓬發(fā)出一股生氣。

　　王主薄看到這一切的變化，他感到十分驚異，要不是他現(xiàn)在，正親眼目睹到這一切，他絕對無法相信，這就是在短短的幾日之內(nèi)，就發(fā)生出來如此巨大的變化，實在是令人稱奇。他不由的對李鴻星，感到暗暗欽佩，有如此之手段，此子今后必然會有一番所為。哎，只可惜此子卻已從賊，嗚呼奈何矣。

　　李鴻星先對著王主薄笑了笑，輕點了下頭，然后對著陳虎吩咐道：“虎子，你帶王先生，先去昨日的大帳里面坐一下，在給王先生沏上一壺茶，稍等我一會，我吃完后就立馬過去?！标惢?yīng)了一聲，隨后領(lǐng)著王主薄向大帳走去。

　　當(dāng)李鴻星進入帥帳的時候，王主薄正坐在桌旁喝著茶。他見到李鴻星進來，連忙站起身來，笑著問好道：“見過大人。”

　　李鴻星對他微微一笑，隨后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先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輕喝了口茶，然后笑著對王主簿輕聲言道：“這次請先生來，是有幾件事情還要再勞煩先生了。吾欲派人先行南下，采購糧草物資，還望先生相助，再給其開份委派的文書，和通關(guān)文碟了?！?p>　　王主薄聽聞是此事，連忙面帶笑容的恭聲回道：“此小事而，稍后便妥。吾自當(dāng)悉心為大人辦好?！?p>　　李鴻星點了點頭，然后繼續(xù)緩聲笑著言道：“吾等明日即走，離去南下。先生大才，吾欲請先生一同前行，一路上還要多多仰仗先生，還請先生勿要推辭?！?p>　　王主薄聽到這里，渾身不由的打一冷顫，他小心翼翼的推脫道：“在下生性愚鈍，不敢當(dāng)大人稱贊。本想一路鞍前馬后地追隨大人左右，怎奈家有高堂，膝有幼子，不忍離去，還望大人見諒?！?p>　　王主薄婉拒道。他心想，李鴻星他們再怎么說，目前也屬于反賊一路。他雖然只是一名小吏，但好歹也是讀圣人書出身，安能以身隨賊。

　　李鴻星先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口茶，然后緩緩地輕聲言道：“今日周大民欲殺馬副將、黃千總于正午，以祭旗。吾此行南下，路途遙遠，關(guān)隘眾多，萬一這文書上有所差錯，吾等都將死無葬身之地。所以還望先生一同前行，也好拾遺補缺。吾也不欲多挽留先生，只待半載之后，吾自當(dāng)禮送先生離去。另外固原已成危地，先生家小，最好還是擇地而居。待吾等離后，先生可令家小，遷往西安府暫居了。先生看如此可好？”

　　王主薄聽聞今日中午，就要殺馬副將和黃千總祭旗，不由的嚇出一身冷汗來。要不是他當(dāng)初反應(yīng)迅速，恐怕今日也要成為刀下之鬼。聽到李鴻星只留自己跟隨半年，而且不用讓家小一同前往。這才松了一口氣?，F(xiàn)在也別無選擇，也只能無可奈何的答應(yīng)了。

　　想到這里，王主簿連忙站起身來，一拱手，無奈的輕聲應(yīng)道：“既如此，小人就與大人前行亦，也好為大人拾遺補缺，只是到時，還望大人莫要食言。”

　　李鴻星聽聞后不由大喜，輕聲笑著回道：“好，既然先生愿與吾同往，吾心安矣。先生盡管安心，吾自當(dāng)不會食言，到時先生離去之時，吾還有厚禮相送。此外先生難道不聞‘殺官造反等招安’嗎？今日吾等為賊，他日難保吾等不能為官否?”說完后，仰面長笑。

　　王主薄聽到‘殺官造反等招安’，這句話，心中不由的一動，‘水滸’的故事他也是知道的。隨后他笑著輕聲應(yīng)道：“那就多謝大人了?！?p>　　李鴻星對王主簿笑著吩咐道：“先生現(xiàn)在即可去起草一份，派遣一名把總，前往鳳翔府購買糧草的公文，還有些路條、文碟等物。弄好后之，可一同送來。”

　　王主薄聽聞后，連忙應(yīng)了下來，隨后起身告退，下去后，去起草公文、路引。

　　過了一會，小胖子高波和他的父親高世昌，一同走了進來。李鴻星見狀大喜，連忙起身相迎。

　　“哎呀呀，原來是高大伯到了，小侄未能遠迎，真是失禮，還望高大伯勿怪?！崩铠櫺抢事曅χ蛑泻?。

　　長著一張圓臉，身穿紅色員外服，頭帶著一頂‘六合帽’（傳朱元璋所創(chuàng)，就是俗稱的‘瓜皮帽’）的高世昌，瞇著一雙小圓眼，笑著朗聲言道：“哈哈哈，鴻基賢侄真是見外了，你我之間無需如此客氣?！?p>　　等高世昌父子都坐到椅子上，李鴻星先給他們都倒了杯茶，然后輕聲笑著言道：“高大伯，想必高波兄弟把事情，都給您說了吧，我準(zhǔn)備拜托您父子二人先行一步，去鳳翔府購買些糧草、物資，囤積在寶雞縣（現(xiàn)代的寶雞市，在明朝是寶雞縣，屬于鳳翔府管轄）。公文我已經(jīng)讓人去開了，等一會，在把路引也給你們寫好。等辦好后，剛好我也要去周大民那里，一同前往了，到時順路在送送你們了。一切就拜托高大伯了?！?p>　　高世昌這幾日光和兒子高波，幫忙倒賣糧食物資，就落了些錢。事后，李鴻星還給他和兒子一人各五百兩銀子，這可把他樂壞了。想當(dāng)初他生意還沒有垮的時候，一年還賺不到一百兩，現(xiàn)在他父子二人賺的錢，比以前十年的盈利都賺的多。這兩天可把他高興壞了，見到誰，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昨日又聽兒子高波說，李鴻星要交給他們父子，三萬兩銀子先行南下，去購買東西。這三萬兩銀子，他隨便漏一點，就有上百兩的呀。他昨天興奮的連覺都沒有睡好，一大早，收拾好東西后，就頂著兩只黑眼圈，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他瞇縫著小圓眼，高聲笑瞇瞇的應(yīng)道：“鴻星賢侄，你只管放寬心，你高大伯絕對把這事，給辦的漂漂亮亮的，絕不會耽誤了你們的大事?！?p>　　這時陳虎領(lǐng)著王主簿進入帳中，王主薄向李鴻星先施了一禮，然后回道：“大人，公文、路引都已經(jīng)開好了。”

　　李鴻星對著他笑了笑，隨即介紹道：“勞煩先生了。這兩位就是高世昌和高波父子倆，汝在旁，在幫二人填寫兩張路引即可?！?p>　　隨后王主簿就請高世昌父子前去一旁，詢問了些具體情況，按照二人的姓名、年齡、籍貫、體貌特征填寫了路引，寫完后在蓋上公章。

　　李鴻星則對旁邊的陳虎吩咐道：“虎子，你再去取兩套‘把總’的官袍，還有腰牌來?！保ò芽傄步邪倏?，與百戶同級，為正七品官，正式的官服為二梁冠，配素銀帶，穿青袍，武官胸前補子繡紋為彪）

　　等官袍也取過來后，李鴻星對著高世昌父子笑著叮囑道：“這官袍和文書，平常的時候，最好不要使用，一般情況下用路引通行即可。如果有人，或者官府找你們麻煩，實在不得已的時候在取出使用了?！?p>　　高世昌欣喜的懷抱官袍、官靴，一邊用手不停的撫摸著，一邊連連頭稱是。

　　等大家都忙的差不多了，李鴻星便于眾人一同出了大帳，他再讓人將丘健一同請來。丘健也帶著人，騎著馬趕著豬羊，帶著禮物，與他一同前往周大旺的駐地。另外高世昌父子，也領(lǐng)著二十多人，都騎著馬，還趕了一輛車，跟隨其后。

　　周大民的駐地離此到也不遠，就在不遠的三里鋪那。沿著‘清河’河岸下去，不一會就到了。

　　等到了周大民的營地外，李鴻星先勒住坐馬，轉(zhuǎn)頭對旁邊的高世昌父子言道：“既然到了這里，我們就在這里分別吧，你們就先行一步，到時我們再去‘寶雞’相會了，路上還望多多珍重小心了。”李鴻星說完后，在馬上一抱拳，向高世昌眾人拱了圈禮。

　　眾人也對李鴻星一拱手，道了聲珍重。

　　小胖子高波，更是哽咽的言道：“李大哥，您也要保重了，我們在那里等你了，你可要快些來呀?！?p>　　李鴻星也點了點頭，輕聲笑著告別道：“好的，我一定會快些趕過去的，你路上要小心，要多聽你爹的話，到時我們在寶雞縣再相聚了?！?p>　　與眾人一一道別后，高世昌等人騎著馬，趕著車，快速南下離去了。路上隨著馬蹄的踏過，濺起道道煙塵，清脆的馬鈴聲，也在風(fēng)中不斷的蕩漾著，緩緩地飄散而去。

　　等遠去的人影已經(jīng)都看不見了，李鴻星這才與眾人牽著馬，趕著豬羊，向周大民的營門外走去。

　　門旁的守兵早已看到了李鴻星一行人，已經(jīng)叫人連忙去里面通稟去了。等李鴻星送走人后，來到營門前時，已經(jīng)有人在門前恭候了。來人見過李鴻星后，招呼著眾人向里走去。

　　等李鴻星行入大營里面，只見里面人來人往，人喊馬嘶，熱鬧非凡。旁邊的空地上也停放著無數(shù)的糧車，滿滿的糧草都用油布蓋著，被繩子緊緊的捆綁著。另一旁的空地上則站滿了幾千號兵卒，都穿著嶄新的衣甲，手中也拿著長槍短刀，正在那亂哄哄的整理著隊形。

　　營地的中間還搭起了一個，一人高的高臺，高臺之上還立著一桿大旗，丈八的朱色旗面上，繡著一個大大的黑色‘周’字。周大民就站立在大旗前面，頭戴鐵盔，身穿一副‘紫花罩甲’，手按寶劍，身披一襲猩紅色的大氅，燕頷（音han）虬須，威風(fēng)凜凜。后面還有一群披甲武士，手持長槍，腰挎長刀，精神百倍的側(cè)立兩旁。

　　李鴻星見狀連忙快步走到高臺之下，對著周大旺一施禮，然后恭聲言道：“周大哥，才幾日不見，大哥就更加英姿勃發(fā)，器宇軒昂了呀。真是羞煞小弟矣?！?p>　　周大民一看是李鴻星到了，他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絡(luò)腮胡須，然后朗聲笑著言道：“哈哈哈，原來是李兄弟到了，快快上來，與吾一同觀看軍陣?！?p>　　李鴻星連忙擺手推辭，笑著言道：“今日是周大哥，檢閱軍陣的大日子，吾安敢上去與大帥同列，吾在下面觀看即可。”

　　周大民見狀也就沒有在說什么，只是對他笑了笑點了點頭。隨即李鴻星就領(lǐng)人，來到高臺的側(cè)面挺身而立。

　　這時一陣低沉的牛角號‘嗚嗚’地響了起來。營地里面喧鬧的人聲，立馬安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咚咚的腳步聲陣陣響起，一對對頂盔摜甲的軍士，開始向高臺這邊聚集。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十分鐘左右），高臺下列出了幾個大的方陣。李鴻星目測了一下，估計也有兩千余人，絕大多數(shù)都算是老兵。李鴻星不由的暗嘆了一聲：自己辛苦了幾日，才有三百余老兵，還有新招募的五百新兵，這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待遇就是好呀。

　　這時，周大民站在高臺上大聲喊道：“弟兄們，今天我們?yōu)槭裁凑驹谶@里，就是因為我們沒有了吃的，才去搶了州庫，犯下滔天大罪。為什么我們沒有吃的，就是因為那些貪官們不給咱們發(fā)糧餉，要將咱們活活餓死，咱們不得已，為了活下去，為了有飯吃，才去搶了州庫。你們說，咱們這樣做對不對？”

　　“對，對，不給我們吃，我們就去搶?！钡紫碌娜艘捕忌胶艉[般的大聲叫喊起來。

　　等大家平靜下來了，周大民繼續(xù)大聲的喊道：“不給我們吃的，我們就去搶。不給我們活路，我們就要抓住自己手中的槍，握緊自己手中的刀，殺出一條活路來。只要是擋住我們路上的，就是我們的敵人，我們要做的就是殺了他，闖出一條活路來?！?p>　　隨后周大民對身旁的人吩咐道：“來人，把那兩個狗官給我?guī)蟻?。”身后有人?yīng)了一聲，然后快步下去。不一會功夫，就有兩個人就被架了出來，拉到了高臺之下。

　　周大民用手，點指著底下的這兩個人，大聲問道：“知道他們是何人嗎？他們就是馬副將和黃千總，就是這兩個狗官，寧可將那如山的糧食，放在那里漚爛掉，也不愿意發(fā)給咱們，這些快要餓死之人手里，你們說，這樣的狗官該不該殺？”

　　“該殺，該殺?！毕旅娴谋鋫儜嵟母呗暯泻爸?。

　　“說的對，這樣的狗官就是的殺。”周大民也大聲的叫道：“把這兩個狗官給我推出去祭旗?！?p>　　隨后，就有人架著那兩個人向營門口走去。馬副將早已經(jīng)嚇的是面色如土，渾身癱軟，身下也現(xiàn)出一大灘尿液。而黃千總還在那不停的掙扎叫喊著：“不能殺我呀，我只是個千總呀。求求你們，饒了我吧…………?！?p>　　這時，高站帥臺之上的周大民，突然沖著李鴻星高聲言道：“鴻星兄弟，這監(jiān)斬一事，就由你來擔(dān)任了，可否？”

　　李鴻星猛然聽到周大民喚他，卻不想是讓自己去監(jiān)斬殺人，心里不由的暗罵了一聲，這臨走之時，還要在擺我一道，這一定又是那該死的候六出的鬼主意。在此時此地也只能無奈的聽從了。

　　他只能從旁閃立出來，來到帥臺下方，沖著上面的周大民一行禮，大聲言道：“在下得令?！毖援?，就轉(zhuǎn)身向營門快步走去。

　　當(dāng)他快步來到營門口時，這時，已有人將二人跪按在營門口，然后有人將銹著‘周’字的大旗取來，鋪在二人的面前。隨后又有人將二人的長發(fā)拉直，露出脖子。

　　不一會，就有人湊到李鴻星面前，輕聲啟稟道：“大人，時辰已到。”

　　李鴻星聽聞后，隨即大聲喝道：“放炮，行刑?！?p>　　隨之三聲追魂炮接連響起，兩名刀斧手也將手中的鬼頭大刀，用力向下一揮，快速的劃過馬副將和黃千總的脖頸。只見刀光一閃而過，隨之兩股鮮血直噴三尺來高，隨后又濺落在地面的旗幟上。這時有人就將二人，血淋漓的腦袋，直接掛在了營門兩側(cè)，殷紅的鮮血順著門柱，向下滴滴答答的流淌著。

　　李鴻星看著兩顆齒牙咧嘴，面容扭曲，鮮血滴淌的的首級，聞著那刺鼻作嘔的血腥味，好懸沒有吐出來。他也只能微微顫抖著鼻頭，強忍嘔意，快步轉(zhuǎn)身離去。另外還對著兩具尸體暗暗告罪一聲，又默念了兩聲阿彌陀佛：你二人到了黃泉路上，也莫要怨我，我也只是聽命從事而已。

　　隨之又一想，此事要是傳到官府耳中，我這個監(jiān)斬之人，也算是作惡多端了。恐怕，這才是其讓自己做監(jiān)斬的真正用意了吧。一想到此，李鴻星不由的暗自咬牙恨道：這候六，還真會給自己找麻煩，日后若有機會，定不能輕饒了此人。

　　高臺上的周大民見祭旗已畢，就大手一揮，高聲喝道:“出發(fā)?！彪S之震天的鼓號也咚咚響徹起來，底下的兵卒開始行動開來，排著隊列，一批批地踏過鮮血染紅的地面，向營外緩步駛?cè)ァ?p>　　周大民頂盔摜甲，身披紅氅，威風(fēng)凜凜的騎在一匹高頭白馬之上，李鴻星則站于馬下，仰著頭笑著恭維道：“周大哥此行一路保重了。明日小弟就跟隨出發(fā)了，路上還要請周大哥多多照顧了?！?p>　　周大民坐在馬上俯視著李鴻星，聽聞后爽聲大笑：“哈哈哈，好說，好說。那為兄就先行一步了，來日再與李兄弟相會了?！闭f完后，就一揮馬鞭，揚塵而去。

　　作者說明：

　　歷史上崇禎元年（1628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飽受欠餉之苦的固原鎮(zhèn)士兵，在陜北王二領(lǐng)導(dǎo)的農(nóng)民起義的影響下，發(fā)動兵變，一起造反。他們劫取了固原州庫的糧餉，殺死副將、千總等數(shù)名軍官。

　　在這里，出于小說目的，我將處死副將和千總的事情安排成被‘祭旗’殺死，反正歷史上也沒有記錄具體的死亡方式和時間，但確定的就是死了名副將和千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