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任莫臥爾宰相之職,非常時期,沒有一個人過來道賀,連續(xù)幾任宰相被處死,宰相府的下人仆役要么被株連,要么在恐懼中鋌而走險卷款私逃,非常時期,沒有人追究幾個逃奴的罪責。拉可布孤獨地坐在空蕩蕩的大廳里,前幾任宰相的冤魂似乎還在府邸的某個地方飄蕩。
“陰風陣陣哪?!崩刹甲匝宰哉Z,他是為皇帝表演木偶劇的弄臣,刻板的奧朗則布不喜歡滑稽和笑話。莫臥爾宮廷里,弄臣的地位有時候比宰相還高,比如阿克巴時代的比爾巴,因為曾經(jīng)說出“婆羅門被認為是世界上的祖師,因此他是老師;婆羅門做的飯不論哪種姓都能吃,所以他是廚師;婆羅門打的水誰都能喝,因此他能背水;他的職業(yè)是運送貨物,所以他能像驢子一樣干活”,受到阿克巴大帝額外的寵信,地位僅次于莫臥爾的國師(注)。
“如果不是在這個時候,宰相之職或許就是我一生的想望吧?!?p> “大人,有西人求見。”嘉爾拉輕聲請示拉可布,拉可布雇傭嘉尓拉是因為他聽到的一句話,當時嘉尓拉穿著破舊的披衫走在大街上,一個***譏笑他,“高貴的婆羅門啊,冬天到了,你做了什么準備?”嘉尓拉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做好了打哆嗦的準備。”拉可布有心將嘉尓拉送入宮廷,可惜嘉尓拉來不及表現(xiàn),喜歡笑話的沙迦汗便死掉了。
“讓他進來吧?!崩刹寂φ鹿?,盡管自知猥瑣的形貌很難表現(xiàn)出宰相的威嚴,誰叫沙迦汗喜歡看形貌“奇?zhèn)ァ钡呐妓幽兀?p> 帕勞斯帕•科隆納恭敬地跟在英挺的嘉尓拉后面,宰相府的管家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尊敬的莫臥爾帝國宰相閣下,荷蘭人帕勞斯帕•科隆納,西班牙卡斯提利亞(王國)科奧斯特維加子爵,愿意為你效勞?!?p> 拉可布被帕勞斯帕的自我介紹鎮(zhèn)住了,半天不知道該稱呼他什么。抬起頭來的帕勞斯帕則完全被五短身材的拉可布嚇住了,莫臥爾帝國的宰相是一只大蛤?。?p> “你,有事?”拉可布半天回過神來,盡可能展現(xiàn)宰相大人的氣度。
“真是只蛤蟆。”帕勞斯帕心里嘀咕,頗為質(zhì)疑莫臥爾皇帝的施政方略,這樣的宰相大人,哪怕再有才能,也不適合拋頭露面吧?!
“聽聞貴國南方亂民暴亂,貴國皇帝不煩其擾,吾帶來四百余精銳士兵,愿意為大莫臥爾帝國分憂?!迸羷谒古列⌒拇朕o,卻不知道自己用的波斯語和莫臥爾人使用的突厥-波斯語相差頗大,拉可布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請允許我的翻譯官進來?!迸羷谒古烈詾閷Ψ讲欢ㄋ拐Z,只好叫來自己的印地語翻譯,心里越發(fā)質(zhì)疑奧朗則布的用人才能了。
經(jīng)過翻譯的解釋,拉可布總算知道眼前的荷蘭人是個戰(zhàn)爭掮客,或者說,軍隊承包商。不過,才四百多名士兵,不值得他親自過問,他不由看向一邊低垂著頭的嘉尓拉。
嘉尓拉在拉可布的目光下,不安地縮進了脖子,手卻握的更緊了,手心里,是帕勞斯帕送給他的一顆珍珠。
“我們可以不要軍費?!迸羷谒古敛恢缹Ψ角撇黄鹚氖勘藬?shù)太少,還以為對方擔心他要價太高,急忙補充了一句。
“不用軍費?”拉可布驚訝地看著這個西人。
“只要貴國允許我們自由搜集戰(zhàn)利品。”
“這不和拉杰普特戰(zhàn)士待遇均等了?”拉可布自言自語。
帕勞斯帕為了這單生意,很是花時間了解了一番莫臥爾的狀況,“戰(zhàn)利品的分成問題,我們可以一邊商量。”他向拉可布做出手勢,表示愿意分些好處給他。
可是,拉可布仍然不能理解那個歐洲慣用的手勢,“你的那支,呃,軍隊,以前有過什么戰(zhàn)績么?”
帕勞斯帕這下興奮了,“我的每個士兵都神經(jīng)百戰(zhàn),參加過瑞奧布賴頓菲爾德戰(zhàn)役,瑞(典)丹(麥)戰(zhàn)爭,英格蘭內(nèi)戰(zhàn)和愛爾蘭平叛戰(zhàn)爭,保證不會讓您失望。”
“那都是些什么地方?”拉可布心底嘆息了一聲,問道,“你的軍隊現(xiàn)在在哪?”
“就在城外。”
“就在城外?!”拉可布差點沒有拿住手上的茶杯,“誰讓你的軍隊過來的?”
“我有海登帕拉提爾將軍的推薦信。”帕勞斯帕急忙掏出口袋里的書信遞上去,他原本不希望用這封信的,誰知道那個狡猾的莫臥爾將領會在信中寫些什么?
“哦?”海登帕拉提爾是古杰拉特的前線指揮官,如果是他的書信,或許能解釋荷蘭雇傭軍的到來,問題是:既然荷蘭人希望征伐維迪亞叛軍,為什么海登將軍卻將這些荷蘭人派到德里來?
拉可布接過信正要撕開,卻發(fā)現(xiàn)是寫給莫臥爾皇帝的,他的手停下來,“你讓我把這封信轉(zhuǎn)交給皇帝?”
帕勞斯帕這下緊張了,該死,怎么不早說這封信是送給皇帝的?否則,他就不用麻煩這個猥瑣的帝國宰相了。
“既然是海登帕拉提爾將軍的信,我代為轉(zhuǎn)交吧。”拉可布立刻笑容可掬,如果海登將軍推崇此人,這個人應該有些才能吧,即使沒有才能,責任也是海登的。
不顧帕勞斯帕的焦急,拉可布急沖沖地離開凄涼的府邸,朝著皇宮方向趕過去。
帕勞斯帕等宰相走遠,忍不住將目光看向一邊站立的嘉尓拉,他真想把那顆用于賄賂的珍珠拿回來!誰知道戰(zhàn)斗正酣的德意志戰(zhàn)爭(三十年戰(zhàn)爭)突然停歇,法國軍隊突然插手英國內(nèi)戰(zhàn),勢力如日中天的克倫威爾在頂峰時期居然會被來自法國的軍隊輕易擊?。?!
更糟糕的是,來自歐洲大陸的干涉軍,竟然對英國的議會軍如此深惡痛絕,為了保住自己的心血,他只能帶著這支可憐的軍隊穿過半個地球,從異教徒中謀求發(fā)展。
“本來,我有兩千人?。?!”帕勞斯帕很有些幽怨地回憶自己的輝煌時期。
1632年,古斯塔夫在呂欽戰(zhàn)役擊敗華倫斯坦(注),接著擊敗神圣羅馬帝國(奧地利)和西班牙聯(lián)軍,新教徒勢力大漲。法國為了遏制瑞典擴張,加入神羅陣營;荷蘭因為自身利益(反對西班牙)和宗教關系(新教徒)加入瑞典陣營。
當時,交戰(zhàn)各國大量使用雇傭軍,流行的話是:多征收一個德意志人,則我們就多了一個士兵,敵人就少了一個農(nóng)民;如果戰(zhàn)爭打贏了,不要擔心發(fā)不出軍餉,如果戰(zhàn)爭打輸了,軍餉也不用擔心了。
雇傭軍蓬勃發(fā)展,交戰(zhàn)軍中出現(xiàn)了專門的商人:軍隊承包商。軍隊承包商四處征收士兵,再將手上的士兵販賣給交戰(zhàn)的軍隊;發(fā)達的軍隊承包商往往也自己蓄養(yǎng)一支雇傭軍,其中的佼佼者華倫斯坦,不僅壟斷了大片地區(qū)的兵源,自己也有一支數(shù)量可觀的雇傭軍,倚仗財雄勢大,甚至一度成為神羅的最高統(tǒng)帥。
軍隊承包商征收士兵的方式很多,哄騙,逼迫,誘惑,強制,無所不用其極,據(jù)說最常用的方式是讓幾個漂亮姑娘在大道上賣弄風情或慈善,經(jīng)不住美色食物誘惑的人,就會被引誘進堅不可破的地牢或城堡當中,除非簽訂從軍合同,否則一輩子別想出來。十五十六世紀的城市運動廢除了歐洲的農(nóng)奴制度,商業(yè)契約則隨著城市同盟(比如漢撒同盟)深入人心,人們可以違背上帝的誓言,但合同和契約,卻受整個歐洲的保護,一旦簽訂合同,則法律效應通行基督世界。
帕勞斯帕崇拜華倫斯坦,身為荷蘭人卻加入了天主教陣營,并在法國和西班牙的支持下,從下尼德蘭征收了上千士兵。和華倫斯坦一樣,帕勞斯帕不僅“販賣”士兵,也販賣士兵急需的被服,飲食,武器彈藥,盡量模仿華倫斯坦的一條龍服務。經(jīng)過三四年的發(fā)展,終于成為法國軍方的第一承包商,不僅負責法國軍的征兵,也負責法軍的補給和戰(zhàn)利品處理。
人的貪婪是沒有止境的,帕勞斯帕從一個荷蘭小商人一躍成為巴黎城的風云人物,卻不能滿足自己的財富只能排在法國的百名開外,為了擭取更多的收益,他的生意加上了各國禁忌的內(nèi)容:軍事情報。在他的準確操作下,一會兒瑞典軍某個據(jù)點失守,一會兒法軍莫名其妙中了埋伏,交戰(zhàn)雙方在不斷的勝利和失敗的刺激下,為了情報開出的價格越來越高,帕勞斯帕的財富也堆積的越來越多。
不幸的是,1638年,土耳其的一支大軍突然出現(xiàn)在匈牙利邊境,并迅速擊潰當?shù)厥剀?,向維也納進軍。異教徒的突然入侵,打亂了歐洲的戰(zhàn)爭進程,教皇率先發(fā)出基督徒聯(lián)合宣言,號召基督徒拋開成見,為上帝和上帝的羔羊而戰(zhàn)。
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土(本土),神羅率先放棄針對新教徒的軍事行動,大軍南下,全力抵御土耳其的進攻。失去神羅的支撐,天主教聯(lián)盟在各方面不再有優(yōu)勢,而瑞典卻有他們不敗的國王;瑞典經(jīng)過多年戰(zhàn)爭,民力貧弱,加上新教路德派和加爾文派的斗爭再趨尖銳,也失去進攻的動力。在教皇的斡旋下,天主教和新教聯(lián)盟正式簽訂和平條約:瑞典事實上得到易北河以北的德意志領土,并擁有德意志新教邦國的領導權,得到了瑞典夢寐以求的歐洲大陸話語權;法國的勢力范圍越過了萊茵河,并得到部分天主教德意志邦國的宗主權;西班牙擴充了下尼德蘭的份地。
吃虧的是神圣羅馬帝國,原本擁有整個德意志宗主權的奧地利,如今在德意志的藩屬縮小了三分之二,更吃虧的是德意志各邦,參戰(zhàn)各國有意識地忽略了他們的利益。
最最吃虧的可能是帕勞斯帕,和約簽訂以后,原來戰(zhàn)場上激烈廝殺的貴族們相聚沙龍,興致勃勃地談論曾經(jīng)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他這個兩面派被徹底揪出來,在歐洲大陸混不下去的帕勞斯帕只能主動流亡不列顛島。
此時(1638),蘇格蘭長老會不滿查理一世強制推行的(天主教)主教權威,號召人民捍衛(wèi)(新教)信仰。惱怒的查理一世命令軍隊開進蘇格蘭,第一次主教戰(zhàn)爭(firstbishops’war)爆發(fā)(1639)。
初到不列顛,帕勞斯帕在英軍中不受待見,兵強馬壯的查理一世不需要雇傭軍為他作戰(zhàn);蘇格蘭雖然處于絕對劣勢,但長老們意見不一,王室契約束縛了他們,他們反對國王的宗教壓迫,卻不反對國王本身,他們也不需要外國人干涉他們的斗爭。
整整一年,蘇格蘭的戰(zhàn)火沒有平息,帕勞斯帕和他的雇傭軍卻只能在一邊坐吃山空。第二年,財政吃緊的查理一世不得不重新召開議會,要求議會批準新的稅款,卻再次遭到拒絕(之前,揮霍無度的查理一世為了生活開支請求過一次,遭到拒絕后關閉議會),惱羞成怒的查理再次關閉議會(史稱短期議會)。
帕勞斯帕覺得機會來了,他主動向查理要求免費為他打仗,正為沒錢打仗傷神的查理大喜,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雇傭軍的全部要求——只要他不用掏錢就行了。
帕勞斯帕的一千雇傭軍即刻開赴戰(zhàn)場,沿途大量招募被羊吃過(羊吃人的圈地運動)的流民地痞。為了彌補一年來無所事事的虧空,雇傭軍從上到下的掠奪手段讓人發(fā)指。
本來小打小鬧,以驅(qū)逐為主的第一次主教戰(zhàn)爭,在雇傭軍的血腥掠奪下很快演變?yōu)樘K格蘭人抵抗入侵的生存之戰(zhàn),不僅雇傭軍遭受強硬的反抗,袖手旁觀的英軍也被波及——戰(zhàn)爭變得激烈了。
1640年八月,蘇格蘭軍在新伯尼(newburn)大敗英軍,大舉挺進新堡(newcastle),并于當年十月攻下該城。慌神的查理一世為了擴軍,只好自食其言,第三次召開議會,這次議會存在了二十年(直到1660年),史稱“長期議會”。
這次,議會批準了國王增加稅收的請求,得意洋洋的查理一世不認為這是議會好心的妥協(xié),卻認為是自己“君權神授”“王霸之氣”的勝利。財政充足,英軍軍隊得到擴充,士氣也因為豪爽的獎賞得到恢復,蘇格蘭軍的攻擊被遏制了。
不過,查理一世的霉運遠遠沒有結束,1641年十月,愛爾蘭再次掀起叛亂浪潮,好不容易增加的稅款在同時進行兩場戰(zhàn)爭之下,很快不夠用了,查理不得不再次向議會要求繼續(xù)增加稅收。
這次,議會不干了,他們上次妥協(xié),原本希望國王能有所收斂,卻沒料到國王陛下卻變本加厲,繼續(xù)過著奢華而排場的生活,大肆提拔天主教徒,卻將真正出錢出力的資本家和清教徒排斥在統(tǒng)治階層之外。
查理一世這次沒有解散議會,他毫不猶豫地動用剛剛征召,還沒有投入戰(zhàn)場的新軍,企圖以武力壓制議會接受他的征稅要求。不甘示弱的議會,在資本家的支持下很快也征集一支大軍,與國王的軍隊對峙,第一次英國內(nèi)戰(zhàn)(革命)爆發(fā)了(1642)。
帕勞斯帕的雇傭軍不愧是經(jīng)過德意志戰(zhàn)爭熏陶的百戰(zhàn)強軍,雇傭軍對蘇格蘭農(nóng)民的打擊,就像熱湯沃雪,在查理一世忘記了這支軍隊存在的情況下,雇傭軍單獨完成了新堡的收復,并長驅(qū)直入,將蘇格蘭戰(zhàn)線攪的天翻地覆。
英國內(nèi)戰(zhàn)爆發(fā)的時候,在帕勞斯帕的幫助下,王黨軍也完成了對蘇格蘭叛軍的打擊,蘇格蘭長老會被迫接受查理一世提出的“教權”(anglicansurvices),即蘇格蘭長老對教義的解釋不得違背國王派駐的主教。
1643年,以倫敦為根據(jù)地的議會軍擊敗以牛津為基地的王黨軍,查理一世逃亡北方,隨后在約克郡再豎戰(zhàn)旗,英格蘭各地?;寿F族紛紛聚集在國王的旗幟之下。帕勞斯帕因蘇格蘭戰(zhàn)爭中的“英勇”表現(xiàn),深受查理信賴,被任命為國王的衛(wèi)隊長。
重整旗鼓的王黨軍再戰(zhàn)議會,1644年的馬斯頓草原大戰(zhàn)爆發(fā)。擁有兩萬步兵七千騎兵的議會軍,率先向人數(shù)只有他們一半的王黨軍發(fā)起進攻。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王黨軍沉著迎戰(zhàn),很快打垮議會軍左翼。見勢不妙的克倫威爾率領他的鐵騎軍提前出擊,向王黨軍中線布置的騎兵發(fā)起進攻,王黨騎兵不敵鐵騎軍的攻勢,紛紛逃亡。失去騎兵掩護,中線陷入危機,王黨軍立刻慌亂,眼看全軍就要潰敗,關鍵時刻,帕勞斯帕的雇傭軍插入中央陣線,積極組織防御,牢牢牽制住克倫威爾的騎兵。王黨軍兩翼察覺中線穩(wěn)固,威脅最大的鐵騎軍又陷入中線混戰(zhàn),一時不得脫身,皆齊聲戮力,向隊形散亂,指揮混亂的議會軍發(fā)起反沖鋒??藗愅栆粫r不能擊潰王黨軍中線,又見兩翼即將崩潰,不得不放棄進攻,全力掩護大軍撤退。
馬斯頓戰(zhàn)役以平局收場,但議會軍的攻勢遭到遏制,戰(zhàn)爭進入相持階段。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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