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你聽說過愛迪生嗎】
“那個……真能分那么多錢嗎?黃老邪剛才偷偷跟俺說,半貫錢的豆子,這么一鼓搗,能變成六七貫?zāi)?!你說這黃老邪是不是胡子越白越浮夸了,這事說出去誰信??!俺反正第一個不信……”
說到這里,楊老爹掰著手指就開始算起來,“你瞧啊,俺給你算算,俺在酒鋪里頭給他們打零工,雞公叫過不久就得開工,日頭下山才下工,忙活一天,也就賺二三十個銅子呢。趕上二小姐人好,若是別的東家,只怕還得等到天黑才能下工。就這么辛辛苦苦的干上一個月,也拿不到一整貫錢,你這倒好,每天攪拌攪拌,就能變出這么多銅子?……俺咋老覺得心里不踏實??!”
黎青山無奈地抗議起來:“啥叫攪拌攪拌?攪拌十下可能還不值一文錢,可知道在什么時候攪拌,怎么攪拌,攪拌幾下,還有怎么制醅,如何發(fā)酵,這些才是值錢的技術(shù)……這天底下豆子那么多,也沒見著誰把它們變成醬油了……”
見楊老爹的表情跟聽天書一樣,黎青山就后悔得想抽自己一大嘴丫子,沒事跟老爹掰活這些干嘛。
“唉,老爹,您聽不懂就算了,跟您扯這些也是白扯,希望你以后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爭取早日能懂。不過呢,至于利錢有多少,我現(xiàn)在心里也沒個譜,這還要看陳姑娘那邊運營的情況?!?p> 楊老爹一拍大腿:“俺就說嘛,這黃老邪,估計又是瞎扯淡,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什么六七貫,依俺看,利錢能有本錢那么多,咱就得殺豬宰羊的酬謝祖宗了……還六七貫,黃老邪估計是想錢想瘋了吧?”
楊老爹絮絮叨叨的數(shù)落起黃老邪來,黎青山也不與他爭辯,主要是因為他那一口大蒜味兒實在太銷魂,跟他爭辯多久,就得挨多久。
“老爹,利錢的事現(xiàn)在還沒能確定,說什么都為時尚早,您先別把分錢的消息放出去,這事啊,等從陳姑娘那邊拿到錢再說吧?!?p> 楊老爹點點頭,應(yīng)了一聲。
黎青山這么交待是好好考慮過的,現(xiàn)在錢還沒到手,若是貿(mào)然放出消息去,到時候分的錢并不多,村民們難免會失望,還不如先不說,到時候給他們個驚喜來得實在。
兩人說著話,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夜色還未完全到來,借著僅剩的一點光線,來人魁梧的身板一覽無余。
標(biāo)準(zhǔn)的國字臉,兩道如墨般濃厚的眉毛下面,是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楊大玄回來了。
見到自己的大兒子,楊老爹沒像往常那樣開心,反而臉色一黑,像這即將要暗下來的天色。
“爹,我回來了?!?p> 楊大玄小聲的打個招呼,朝黎青山輕輕點了點頭,就低著頭徑自往西邊的廂房里鉆,誰知卻被楊老爹開口叫住。
“玄子,到俺房里來,俺……有話要問你?!睏罾系f著已經(jīng)朝自己房里走去。
楊大玄停下身形:“爹,有啥話,在這兒問就行?!?p> 楊老爹回頭看了一眼黎青山,又看看楊大玄,轉(zhuǎn)過身來一把抓起楊大玄的手腕就往自己房里拽。楊大玄力氣自然比他大,但卻也沒有反抗,腳下不情愿的邁著步子。兩人一進房,楊老爹就把門和窗戶都關(guān)得緊緊的。
黎青山心里頓時對楊大玄涌起無盡的同情。
楊老爹的房間他去過,不大,就一張床,一個小案桌,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擺設(shè),因為多了也擺不下。雖然通風(fēng)條件還不錯,但現(xiàn)在門和窗都關(guān)得這么嚴(yán)實,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那小小的房間里就會彌漫著讓人無比銷魂的大蒜味兒。
大哥,你慘了,黎青山忍不住在心里替他默哀起來。
房間里起初沒什么聲音,但慢慢的傳出兩人的爭執(zhí)聲。平日里極少動氣的楊老爹好像在質(zhì)問著什么,楊大玄起初沒什么聲音,可后來聲線也慢慢粗了,兩人逐漸爭執(zhí)起來,你一言我一語,中間雖然有些沉默的時刻,但總體還是在吵。
黎青山站在院子里凝神聽了一會兒,只隱約聽到只言片語,應(yīng)該是跟后山有關(guān)的什么事情吧……楊老爹好像在盡力的壓著自己的聲音,可楊大玄卻顯然沒什么顧忌,依稀中,黎青山聽見楊大玄說到“后山”“那墻”之類的詞語,可是再詳細的卻怎么也聽不出來了。
有一刻楊大玄的聲音陡然大了起來,可是正趕上大群的鸕鶿撲騰著翅膀從池塘那邊回來夜宿,等黎青山喂過吃食將它們?nèi)s到竹筐里安頓好之后,里面的聲音卻又小了下來。
夜色終于像往常那樣把天地緊緊包裹,四周頓時一片黑暗,不知道哪個角落里傳來蛐蛐的聲音,擾得黎青山更加聽不清兩人的對話。
他靠著墻聽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趣,還得擔(dān)心著楊老爹會不會突然開門走出來,然后赫然發(fā)現(xiàn)他在偷聽,想了想,便回了房和衣躺下。
古代和現(xiàn)代有著諸多不同,比如……夜晚。
夜晚對黎青山來說是難熬的。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電視,連照明都很成問題,除了上床睡覺,真的沒有其他什么可做的事情。當(dāng)一個人經(jīng)歷了更為進步的文明之后,突然間又讓他來到之前的文明中,對任何人來說,這絕對都是一件極為煎熬的事情。好在這幾個月以來,他也慢慢的習(xí)慣了這種落差極大的變化,慢慢習(xí)慣了早睡。
但可能是今天下午睡的時間太長,也可能是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這個跟往常分別不大的夜晚,黎青山一直無法入睡。
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楊大玄摔門而出的聲音。
……這兩個家伙在吵什么哩,據(jù)他所知,楊老爹可是個不容易與人吵起來的人……這蛐蛐真是叫得人心煩……醬油也不知道那位陳大小姐能賣到多少錢……二小姐顯然沒有她姐姐厲害,不過也蠻有意思的,至少是個漂亮的女子,酒窩很迷人……明天張叔應(yīng)該會去下網(wǎng)吧,如果不去,只怕還得去集市上買魚了……
因為睡不著,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像放電影一樣的一幕一幕上演著這些劇情,毫無邏輯可言,有點蒙太奇的味道。
在展轉(zhuǎn)反側(cè)好幾番之后,黎青山索性睜開眼睛,對著一片黑暗發(fā)呆——當(dāng)他睡不著的時候,經(jīng)常會這樣,有時候運氣好,只要對著絕對的黑暗發(fā)上一會兒呆,讓腦子放空一會兒,不知不覺中就會失去意識,然后沉沉睡去。
可眼前的黑暗卻不像平日那樣完全漆黑,一個閃著綠色螢光的小東西不知道什么時候飛進了他的房間,靜靜的停在某個角落里。
那光雖然微弱,但是因為周遭一片黑暗,反而顯得異常醒目,讓人一睜開眼睛,想不注意到它都難。
黑螢?姬紅螢?窗胸螢?
腦子中習(xí)慣性的先跳出來一些生物學(xué)上的學(xué)名,然后才迷迷糊糊的想到日本人的動畫片《再見螢火蟲》,接著又想到王菲那首同名的歌曲,嘴里還忍不住輕輕哼了兩句,雖然跑調(diào)跑得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黑暗里,少年的身體像是受了電擊一般,陡然間坐起來,好不容易聚攏來的一絲睡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黎青山嘴時說著“牛伯,我愛死你了”之類的胡話,猛的跳下床來,憑著第六感準(zhǔn)確的找到床前的草鞋,趿拉上就往外沖。
夜。
外面闃寂無聲,連那些煩人的蛐蛐好像都已經(jīng)睡著了。剛爭吵過的楊家父子都已經(jīng)沉沉入睡,楊大玄房間的方向時不時的傳來一聲鼾聲,襯得這無聲的夜更加寂靜。
待到自己的雙眼適應(yīng)了黑暗,黎青山這才推開院門,朝著西邊的田野中望去。
夜色中的田野平靜得有些嚇人,一些閃著綠色螢光的小精靈在空氣中四處飄蕩著,終于讓這夜色不再是令人絕望的漆黑一團。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黎青山心頭狂喜,三步并作兩步竄回家中,穿過院子打開后門,興奮地爬到一根還留著斧痕的樹樁上,靠著鄰居家的窗戶輕聲叫喚起來。
“胖子,別睡了,快起來!聽見沒,胖子……快點起來!”
房間里胖子的鼾聲終于慢慢消停下來。過了一會兒,沉睡中的張二礅終于醒過來,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呵欠推開了窗戶。
“青哥,你……干啥呢?俺都睡死了……這黑燈瞎火的……有事明天再說……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好好睡了?”
張二礅嘴里抱怨起來,邊說邊打著呵欠。
夜色中,黎青山的臉上掛著難以形容的興奮,他迫不及待的把胖子給叫起來,可這時候卻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訴說自己心里那股巨大的興奮勁。
“青哥,到底啥事啊?”張二礅揉揉眼睛,手指一彈,把一塊眼屎彈出老遠,“……這么晚了……你要是沒啥事,俺就繼續(xù)回去睡了啊……”
黎青山努力平復(fù)著自己激動的心情,盯著窗戶后那張胖臉看了好久,這才擠出一句話來。
“胖子,你叫說過愛迪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