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雖然沒有認認真真念過一天的書，不過我的大學(xué)文憑卻是真實的、有效的，托了它的福，沒有費多大勁兒我就從一個流落街頭的失業(yè)青年搖身一變成了銀行職員，進入了金融系統(tǒng)。
每天看著進進出出的成捆的現(xiàn)金，比起國國那個水公司，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感覺是相當震撼的。要是這個時候被人認出我就是不久前出沒于各大舞廳，象大俠一樣成天背著刀胡亂轉(zhuǎn)悠的那個大學(xué)生無業(yè)游民，我想沒人敢如此放心地讓我坐在這么多的現(xiàn)鈔中間。
這一段經(jīng)歷，怎么說呢？我自己的感受是，雖然這些錢都不是我的，我沒有錢，但卻已然沾上了渾身的銅臭味。
由于過慣了自由散漫的生活，銀行的工作實在是讓人生不如死，每天重復(fù)著機械的勞動，數(shù)著到手的少得可憐的薪水，一度讓我這個有志青年痛不欲生。
好在生活變著法兒折磨我的時候，我也自然有我的快樂秘方。
不久后，我就摸索出了一套自創(chuàng)的方法，那就是上班的時候和一眾美女調(diào)笑娛樂，下了班立即投身到不要命瘋耍的事業(yè)當中，從成都到石板灘，從石板灘到洛帶，從洛帶到溫江，當然，熟悉那個年代的你，一看地名就知道我玩的是什么東東。如果你和我一樣曾經(jīng)年輕過，在那個時代，在那些地方，一定會留下無數(shù)個你、我的歡聲笑語，青春年華……那就是那個時代紅極一時的郊縣低端卡拉OK，對于我這個相對見過一些世面，出入過市區(qū)某些著名消費場所的有志青年，那些郊縣場所雖然不上檔次，不過消費低、服務(wù)熱情，更重要的是那里的妹妹普遍漂亮、清純，這就足夠了，花錢不多，唱個熱火！
我的生活已經(jīng)離國國、宋小可們越來越遠，久而久之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習(xí)慣了沒有他們的日子。
這期間小紅不知道從哪里找到了我的電話，由于事出突然，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考慮，我告訴她，我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電話那頭是三十秒左右的沉默，小紅最后用溫柔的語調(diào)說：“她肯定好漂亮哦……”為什么是這句？怎么這么熟悉？我還來不及細想，從此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也沒有聽到過她的消息。
由于石板灘、洛帶這些地方和成都還是有相當?shù)木嚯x，在搭乘難兄難弟的車遭遇車禍以后，我決定自己學(xué)開車。
到駕校報了名，每周六上車，師兄弟七個，我排行老四，還有一個小師妹，總共八個，加上師父，就是一個和八個；在學(xué)習(xí)了八天以后，我順利拿到了駕照。
雖然只學(xué)習(xí)了八天的火箭班，不過駕駛技術(shù)在其它人眼里得到了四個字的評價，操作規(guī)范。順理成章地，單位的車可以時不時地拿到手用用，偶爾幫忙出點外勤，我也非常樂意。于是乎事隔不久，當我開著單位那輛老款雅閣出沒于成都的大街小巷的時候，路過青羊飯店，想起四哥，想起小偉，宋小可，還有國國，小薇她們，我覺得生活是多么的美好，人間處處是陽光。
可惜的是，時來運不轉(zhuǎn)，我的好日子沒幾天就到了頭。
可能看到這里，你會想當然地以為我肯定是花天酒地，守著金山銀山，利令智昏，伸手被捉了；那我可以負責(zé)任地告訴你，你大錯而特錯了。
身為一個正規(guī)大學(xué)和社會大學(xué)的綜合畢業(yè)生，雖然窮，但是我人窮志不短，觸犯法律的事情我是不干的，不過，為了朋友，那又令當別論。只是，即使是為了朋友，我可能會去殺人，去冒險，但是我絕對不會去動不屬于我的一磚一瓦。
就在我快要忘了世界上還有一個叫作宋小可的人的時候，我的朋友，我最親愛的兄弟，一個并非偶然的機會再次把我們的命運緊緊地連在一起。
這時候我已經(jīng)不再從事柜臺的工作了，開始負責(zé)外勤，每天在外面的時候很多，和各種各樣的生意人打交道，每天忙得死去活來，筋疲力盡。一天，當我習(xí)慣性地用汽車的前保險杠把單位的鐵門輕輕撞開一條縫，準備不下車慢慢擠進去的時候，突然有個人閃出來拼命敲打我的車窗。
轉(zhuǎn)過頭正要罵，一看情況不對，原來是宋小可的媽媽。
宋媽紅腫的眼睛，急切的眼神，不用問，一定是出了大事。
“出啥事了？！小可呢？！”看到這副情形，我比她還要慌。
“小薇被抓了！許連……”宋媽只說了一句就泣不成聲。
這一下輪到我六神無主了，小薇，我的小薇，這樣的姑娘進去以后，她怎么受得了?。?！最擔(dān)心的是李奎一樣的宋小可，那不一定會干出什么糊涂事！我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考慮，那么清純可愛的小薇，為什么會被抓？她做了什么事？
我沖進單位取出僅有的六千塊錢，把宋媽拉進車里，跳上車就走。
“怎么回事？宋媽你不要著急，慢慢講?！蔽夜首麈?zhèn)靜，一邊開車，一邊安慰我可憐的宋媽。由于心急，接連撞翻了幾個隔離筒，身后傳來連串的罵聲，我哪還顧得了這些。
事情很快弄清楚了，小薇在電腦城頂了一個柜臺，一直做著電腦配件、耗材的生意，順帶也賣一點光碟什么的，前幾次見面還興沖沖地告訴我，等到明年，就可以到韓國、日本甚至更遠的地方去旅游一趟，我說一定記得叫上我，小薇表示到時候就算忘了帶身份證也不會忘了帶我，沒想到，這么快這一切就恍若隔世，事情的起因，壞就壞在那些光碟上。
我可憐的小薇，把今天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隨便一個角落就可以Down下來，可是在那個年代卻只能以地下光碟作為載體的東西，當作了自己的事業(yè)，努力地經(jīng)營著，一分一分，一毛一毛地積攢著辛苦的所得，直至晴天霹靂，被人舉報。
憑良心講，小薇的確很漂亮，加上外表清純，人也不貪心，所以她那個攤位生意特別好，往往周圍能賣一千塊錢的時候，她能賣出去三、四千甚至更多，天妒紅顏，因富招恨，終于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我實在不忍心去想象小薇面對突如其來從天而降的執(zhí)法者是何等的驚恐與懼怕，她的種種慌亂與哭泣，我只有一個念頭，想盡一切辦法，趕快把她救出來，回到我們身邊，一分鐘也不能耽誤。
可是，我高估了我的能力。
最先想到的人是國國，不過說到底，國國充其量也只是個刑滿釋放人員，除了在社會上有一點影響力而外，在權(quán)力機關(guān)面前，完全就不能指望，當然國國也找了他的警察朋友，他們保證小薇在里面可以不挨打，除此而外毫無辦法，但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想到四哥，找了四哥的幾位朋友，一百年也求不到的親戚的親戚、朋友的朋友，陌生的熟悉的人，結(jié)果只有一個，無能為力；宋爸宋媽也動用了全家所有的社會關(guān)系，找了許多人，同樣一無所獲。
事隔多年，當我沿著熟悉的街道慢步的時候，隨手掏出手機，看著聯(lián)系人里面一個又一個響亮的名字和頭銜，我在想，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小薇，我寧愿丟掉全世界，也不會要你受一丁點的委屈和痛苦。可惜，世界上根本沒有如果。
帶著失望和滿腔的怒火，我再次回到小薇家，一進門看見沙發(fā)上的宋小可，右手夾著已經(jīng)熄滅的煙頭，和我目光對視的一剎那，他的那股殺氣，讓我一下子有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