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鬼鬼祟祟（十五）
客觀來說，男未娶女未嫁，何況他們除了互通幾封書信外毫無出格舉動，實在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當(dāng)時情況復(fù)雜，被人發(fā)現(xiàn)后，兩人遭受了全村人的唾棄。
出門被人隨意辱罵毆打不說，家里毫無隱私，所有人可以隨意進(jìn)出，一個不高興就抄家亂翻，名曰找證物實則順藤摸瓜，白承舒獨自一人在此就已不堪忍受，何況方子俞從小在這里長大，親戚們也都遭受牽連，紛紛表示要和他們家斷絕關(guān)系，當(dāng)時的情形用眾叛親離來形容也不為過。
然而年輕人的感情有種異乎尋常的堅韌，越是打壓反而容易一條路走到黑，不撞南墻不回頭，在方子俞的媽媽給她在隔壁村匆忙安排了一門親事后，兩個人做下一個大膽的決定——私奔。
可他們還沒逃出村口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方子俞的媽媽又氣又惱，當(dāng)場痛罵沒有她這么不知羞恥的女兒，掏出一把匕首揚(yáng)言要同歸于盡，白承舒眼看著方子俞呆呆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奮力推了她一把，自己的后背卻被劃了一道大口子，頓時鮮血直流，方子俞反應(yīng)過來，上前把她媽媽推開。
變故就在此時發(fā)生，她媽媽跌倒在地后大笑兩聲：“你竟然為了個野男人連我都打，你想跑，好，我讓你走！你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我讓你一輩子都不得安穩(wěn)！”
說時遲那時快，她媽媽竟毫不猶豫的拿匕首捅向了自己。
方子俞什么都來不及做，濺起的鮮血灑在她臉上、衣服上，誰也不知道她最后想了什么，因為從此以后她就瘋了。
白承舒同樣沒逃出這個惡夢一般的地方，他們把方子俞媽媽的死因歸咎到他身上，揚(yáng)言要他償命，虐打一頓后用刀戳瞎了他的雙眼，隨后抬去沉湖。
這件事在當(dāng)時鬧出了很大的動靜，可最后還是不了了之甚至被人故意封鎖了消息，原因無他，村里每一個目擊者都不無辜。從此他們排外，再不接受任何外鄉(xiāng)人，直到近兩年生活實在太過困頓才接受外面的資助。
饒是程清已經(jīng)做了多年志愿者，不再像個小年輕動不動熱血上腦，此記得還是恨得直咬牙：“早知道這里是這樣的地方，我連一分錢都不會花，多少獻(xiàn)愛心的人都被瞞在谷底！”
“天不收我，若我當(dāng)年就死了，必化成厲鬼前來索命，今日出了心頭惡氣，死后塵歸塵，土歸土，子俞，我茍活這么多年，下輩子大概是遇不上你了?！?p> 白承舒突然倒下，周南急忙上前扶住他，在一片焦糊的氣味中聞到一股刺鼻的異味，白承舒神色痛苦，嘴角有白沫吐出，周南一驚：“你喝了農(nóng)藥？！”
白承舒好似神志不清，嘴里念念有詞：“遇不上也好，遇不上也好……”
“若有來生，死生不相見?！睒s西飄在半空，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我記起來了。”
他難過得想哭，可鬼是沒有眼淚的，原來當(dāng)初并不是沒有一個人肯站在他這邊，他有一位妻子，她變賣了所有家產(chǎn)，買通了押送他的人員，把他偷偷救了出來，可他身體早已熬不下去，在半路就一命嗚呼，他的妻子伏在他身體上痛苦：“不要離開我。”
在所有人背棄他的時候，只有妻子沒有離棄，這種時候，他又怎么忍心離開丟下她一人，他成為了一只鬼，陪伴了妻子剩余的歲月……
原來他沒有入輪回的原因，不是因為憎恨，歲月流轉(zhuǎn)，記憶不再，果然沒有什么能敵得過時間。
符音開著車子就在這時不管不顧沖了進(jìn)來，她停到周南身邊，讓他們快上車，程清急著幫忙周南把白承舒抬上去，白承舒卻仿佛回光返照般生出一股力氣，他推開周南，神志也難得清明了一陣，“來不及的，把我就放在這里，我哪里也不去，就死在這片土地，我恨……我愛的……”
他的眼前漸漸模糊一片，感覺胸口像有什么異物撫過，他忘了自己早已不能視物，艱難地低頭去看，眼前一片紅彤彤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一個笑容。
是木錦花，他看不到卻知道。
那是方子俞最愛的花，春風(fēng)起的時候，開在村后的樹林里，盛開的時候一樹一樹的紅，熱烈似火，他們曾約好每年都一起去看，風(fēng)仍如期，人已失信。
白承舒死了，胸口憑空多出一片暗紅的干花瓣。
他們這次算是捅了大簍子，但記者的持續(xù)報道和志愿者們一致聲援，加上周南找了不知道什么門路，最后倒也沒多大事，事有湊巧，負(fù)責(zé)這些的正好是打傷安安那個老人的兒子，據(jù)說最近忙得腳不沾地，兩邊不討好，一個頭兩個大，最后村里又在集資重建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孤兒院搬了出來，據(jù)說院長一手操辦了白承舒的后事，一個人在墓前呆了很久才離開。
一個月后，符音陪程清去辦安安的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在她三十歲生日這天，收到了最棒的禮物，程清抱著安安走在前面，符音幫著拿東西落后了幾步，院長突然說：“有一句話埋在心里多年，我不想再帶進(jìn)棺材里?！?p> 他長嘆一口氣：“當(dāng)年第一個發(fā)現(xiàn)白承舒和方子俞私奔的人是我?！?p> 符音一愣，就聽見他繼續(xù)說：“陳年往事，總算說出口了。”
符音沉默了很久，忍不住問：“那安安是方子俞和誰的孩子？”
“方子俞瘋了后一直跟著她爹生活，大概過了七八年，她爹也去了，她家隔壁的單身漢就把她接回家了，過了兩年生了安安。那人是個老實勤快人，白天做好飯才下地干農(nóng)活，方子俞生了安安后也總算不那么糊涂了，至少從來沒傷害過安安，算是過了大半年的太平日子，可惜有天男人喝醉了酒，家里燒著炭也沒注意，等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只有孩子救了回來?！?p> 院長目光悠遠(yuǎn)，“據(jù)說找到安安的時候，孩子已經(jīng)被放在屋外了，所以才得救，當(dāng)時這話沒人信，現(xiàn)在想來，說不定白承舒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們屋里不對勁的人，進(jìn)去卻也沒救到方子俞……具體是怎么樣，現(xiàn)在是沒人知道了?！?p> 符音沉默了很久，她知道的事情越來越多，卻也有越來越多的事她不知道，榮西離開了，她的身邊再沒有一只呆頭呆腦和她一樣愛看劇的鬼，她從始至終不知道這只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