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下馬時,天已微亮。
晨曦透過薄薄的霧靄,灑落在大地上。清州府一片寧靜,還沉浸在酣夢中。清州多山群,遠(yuǎn)處的山巒在晨霧的籠罩下,若隱若現(xiàn),靜謐而美麗。微風(fēng)輕拂,帶來陣陣清晨的涼意。環(huán)顧四周,如此美景,令人心曠神怡。
每當(dāng)我運行體內(nèi)寒性的內(nèi)力時,全身的能量都被激發(fā),條條經(jīng)絡(luò)被打通。如果完全控制這股力量,可以調(diào)節(jié)機能,重新煥發(fā)活力。所以此刻的我雖有些困意,卻并不疲倦。
樂府的院子里靜悄悄的,除了幾只鳥兒在隔空說上幾句話,就只有隱在暗處值早班的護衛(wèi)。
牽著夜黑一路來到后院的馬廄,樂溫良愛馬,馬廄極盡舒適和隱私,每匹好馬都有自己獨享的小隔院。我拿起干刷子,給夜黑梳順一路的奔波,摸摸它的頭,感謝它的付出。夜黑用頭頂頂我的手,它很快來了困意,頭一低,眼一閉,眨眼的功夫就睡著了。
我悄悄退出馬廄,把門關(guān)好。
不遠(yuǎn)處有一棟石屋,從外面看雖然只有一層,占地面積卻不小。一開門,一陣寒氣襲來,我的睫毛抖了抖。眼前是五六人寬的樓梯,直通地下一層。走下臺階,打開右手第三個門,正前方幾排架子上,擺滿了同樣款式的短嘴大提壺,上面用紙標(biāo)明了被送入冰窖的日期。
提壺內(nèi)裝的是酒,是江湖上出名的雨冰茶,由柳州林城春秋院的鴇母花如玉精心研制而成。樂溫良愛喝,于是將制作方法重金買來,并約定釀出的酒只在樂府內(nèi)飲用,不得對外出售,但可以在府內(nèi)宴請賓客使用。
雨冰茶,實為米釀的酒,酒精濃度低,比起三杯倒和解憂的烈酒,此酒更像茶,是清酒茶。釀酒的水,是冰水。將產(chǎn)自極寒之地巨大的冰塊放入冰窖中,從一端高處開始,繞著這塊冰曲折蜿蜒鑿出一條手指寬的水道,從另一端低處結(jié)束。
取自柳州林城東山深處玉泉里的水,經(jīng)容器送入高處一段,極緩慢流下,待到另一端流入釀酒的冰壇中時,溫度剛好是冰點前一度。冰水加上柳州最精良的大米,最終釀出的口味是清新爽口、淡淡米味、細(xì)膩酒香。
雨冰茶開創(chuàng)了第一個用冰水釀造米酒的方法,后有效仿,工藝卻沒有花如玉這般精細(xì)講究,因此雨冰茶被敬為“江湖第一冰凍酒”。
清州墨城和柳州林城東西相鄰,取用林城東山的水很方便?;ㄈ缬袢绻笃谟指牧剂酸勗旃に?,也隨時可以派人送過來。
木架上有不少木塞封口的空瓷壺,我取了一個拿在手中,掂量一下,太重。
我突然想起昨夜紫杉用的牛皮水袋。在架子上尋覓,居然找到曾經(jīng)偷放進來的牛皮酒袋,仔細(xì)檢查一遍,還沒有被這冰冷的溫度凍壞。挑了一個去年釀的雨冰茶,將提壺短嘴上的木塞拔出,盛滿酒袋,將兩邊的封口塞好,滿意一笑。
房間里的溫度極低,我的體內(nèi)雖有寒性內(nèi)力,卻也忍不住打個哆嗦,忙收起酒袋從屋里退了出來。
從冷房出來,清晨的寒氣未退,府里依舊靜悄悄的。
繼續(xù)往院子深處走,兩只鳥兒飛到前方的樹上,“如意,如意”的叫著。
“嗯嗯,乖——”我有模有樣的回應(yīng)著。
鳥兒似乎叫得更歡快了。
走到盡頭,是一面高墻,地上五米,墻頭上藤蔓縈繞。墻后一棵樹冠開展的大樹,比墻還要高出許多,羽狀復(fù)葉,是百齡合歡樹。
傳聞少林有飛檐走壁的輕功,可橫排八步。我仰望面前比我高出幾倍的墻,摩拳擦掌,系緊腰上的酒袋,后退幾步助跑,起跳,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五步還沒邁出去,身體已經(jīng)開始下降,我皺眉吐了口氣,凌空轉(zhuǎn)身,跳了下來。
“呵呵——”樹上傳出一聲歡笑。
“臻姐姐,興致很高嘛!”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
我左手按著眉頭,眼睛微瞇,右腳踢起一塊石頭,兩下踢出,飛向樹的樹冠。
沒有碰撞聲,一個額上系著絲帶的少年探出頭,臉色堆笑:“臻姐姐,今天這么早,是出遠(yuǎn)門吶,還是剛回來?”
“王嬸都天天給你吃什么補品,把你養(yǎng)得這么聰明?”我仰著頭望著他,說道。
“每天早上核桃粉沖一杯,晚上夜宵是黑芝麻糊,純手工磨制,香醇濃郁。臻姐姐,聽說你年少時,也是這么補的?!焙诲泻俸僖恍?,回道。
被胡一逍話語間嗆到,我揉著太陽穴說道:“我還是少年好嘛?我得去跟王嬸說說,最近魚市上又開始賣蝦爬了,蝦爬的營養(yǎng)豐富、汁鮮肉嫩……”
“快打住吧,我認(rèn)輸!臻姐姐,你可千萬別去提醒王嬸,蝦爬可是我的頭號敵人,長得太嚇人了,你看那大嘴巴,那一堆觸角,我膽子小,你又不是不知道。”胡一逍一臉委屈,可憐兮兮的看著我。
忽感到十分得意,我提起小手對著他指指點點,說:“喲喲,你看你這么大高個,一身的護衛(wèi)裝穿著多么偉岸瀟灑,居然膽子這么小,你說說,這合適嗎?哎喲喲?!?p> 胡一逍被說得頭一低,忽又抬頭,望著天空說道:“臻姐姐,很快院里的丫頭姐姐、小廝哥哥和各路嬸嬸就要起床忙活咯?!彼捓镉性?,意思是我若不想多見人,就得快點回屋躲起來。
“算你一針見血!”我見天已近大亮,確實需要回住處了。
沒有助跑,一躍,便身在高墻后,藍(lán)衣徐徐飄下。
胡一逍嘴里吹著口哨,哨聲隨著我身影的起落,聲調(diào)也是一致的先高后低。
我嘴角一勾,也沒回頭,擺了擺手,一顛一晃的,走進不遠(yuǎn)處的花溪苑。
苑內(nèi)靜悄悄,麻姑和小芝麻還在呼呼大睡。
院里有一口井,我輕手輕腳打了一盆井水,水溫冰涼得有些刺骨。我將腰上的牛皮酒袋解下,浸入井水中。
回房間,用最快的速度更衣,躺在床上。
閉上眼,運功,使出第一層雪狼秘笈。寒性內(nèi)力被喚醒,以柔和的方式疏通我全身的筋脈。呼吸間,牡丹大娘在我體內(nèi)引入的藥性終于被全部清除。
長長呼出一口氣,很快,我也睡著,進入夢鄉(xiāng)。
又是那個夢,滿園的木香花藤,花期將至,卻等不到它開放。
有人說:“一個人若是迷失了自己,那么除了她自己以外,還有誰能找到她呢?”
“你像她嗎?像。”
“你本可以不像,但我終是覺得像?!?p> “當(dāng)你不知道說什么的時候,往往是你該走的時候。你走了嗎?沒有。所以你還是要說的?!?p> 窗臺上信鴿的咕咕叫聲,將我叫醒。
起身,從它的腳上取下紙條,又有兩張。一張寫著:江城郁城交界處,發(fā)現(xiàn)三名黑衣人尸體,身份是冥兵營的殺手。另一張說:彩七殺委托臥夢軒,在全境范圍發(fā)布通告,宣稱玉蒼派的案件并非藍(lán)所為,彩七殺與此事無關(guān)。
望向一旁的滴水計時石刻,辰時還未過,這一覺睡的時間要比意識里短很多。
小芝麻在院子里擦擦掃掃,忙的不亦樂乎,嘴里輕聲哼著小曲,興致不低。
我倚在窗前,對她說:“小芝麻,你這么喜歡唱小曲,不如幫你把春秋院里的連姐姐請來,教教你,如何?”
小芝麻臉上先喜后憂:“還是算了吧,春秋院是煙花之地,把連心姐姐請來,影響不好吧?!?p> 我沒忍住,一樂:“小芝麻什么時候這么有大局觀了?這個你完全不用擔(dān)心,咱們家不是還買了花如玉媽媽的雨冰茶嘛?!?p> 小芝麻的心里在想什么,在她的臉上都能看出來。她先是一琢磨,發(fā)現(xiàn)真的是這樣,后又想到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有些羞澀,雖然很欣喜,又要稍微壓制些,只嘿嘿的笑著。
得了,既然她真心喜歡,就不逗她了。
我沖她招招手:“來給我挑一件最瀟灑,最飄逸,最好看的衣服來?!?p> 小芝麻走進房間,湊過來瞧了我的臉色,搖搖頭,撇撇嘴,說:“黃公子的醫(yī)術(shù)神了,就泡了一次藥浴,居然就治好了。”
哎喲,瞧她的樣子,還希望我多躺在床上休養(yǎng)幾天?
小芝麻看懂了我的眼神,忙擺手:“我這不是想多伺候伺候你嘛?!?p> 又好想白她一眼。
……
大總管任朔在庫房抽樣檢查,我讓小芝麻在門口等著,一人走入。
任朔見我進來,沖我點點頭。
不著急,就坐在一旁等了會兒。
任朔查了幾個重要的事項后,來我的旁邊。
“大總管,畫像的事情查的怎么樣了?”我問道。
“上個月初八,墨城本地的一位糧商來府內(nèi)商討買賣事宜,畫中人是他隨行的一位小廝。糧商對他的印象不深,同行的另一位小廝見他眼生,就多問了幾句,他說自己是臨時被拉過來頂替。這樣的理由很常見,就打消了疑慮。這兩天再去打聽的時候,得知畫中人早已離開糧商,不知去向?!比嗡坊亍?p> 我已經(jīng)大概明白,關(guān)星軼是見樂府的生意往來頻繁,合作伙伴都是精心挑選、信用度很高,所以借機混入,輕易不會被懷疑。
“這些信息已經(jīng)足夠了。對了,春秋院連心姑娘的小曲唱得很好,我們花溪苑的小芝麻在這方面也有些天賦,大總管有空的時候,勞煩派人將連心姑娘請來,給小芝麻上幾節(jié)課?!?p> “小姐放心,這樣有關(guān)學(xué)習(xí)的事情,老爺都是非常鼓勵和支持的,我會盡快辦理?!?p> “好,那大總管先忙。”
從庫房出來,來到東園玉竹館。沒見到唐家兩兄弟,只有他們隨行的小廝在館內(nèi)休息。
回花溪苑的路上,路過昨日荷花池邊的廊橋,唐翎書和唐圣元正坐著賞花。想必昨日我的“水上飛”,此刻也已經(jīng)被唐圣元看懂。
“水姐姐,身體好些了沒?我們剛?cè)ミ^花溪苑,卻沒見到你?!?p> 唐圣元只有四五歲的年紀(jì),被這樣的小孩子用關(guān)心的眼神望著,頓時心像是化了一般。
“昨天給我治病的,可是我們清州的神醫(yī),藥到病除?!?p> 我笑瞇瞇的看著他,繼續(xù)說:“等午飯吃過了,咱們?nèi)ネ饷孓D(zhuǎn)轉(zhuǎn)。”
唐圣元仍擔(dān)憂,看向一旁安靜的唐翎書:“黃神醫(yī)說,給水姐姐輸入些熱性的內(nèi)力,或是打幾套疏通、鞏固內(nèi)力的拳法,都可以幫助她快速恢復(fù)。大哥,你武功這么高,這些你都可以嗎?”
唐翎書嘴角一笑,看著他的眼睛說:“二弟放心,這些大哥都可以?!?p> 說完,唐翎書又看向我,說:“巧了,唐府的武功中確有疏通、鞏固內(nèi)力的拳法。我也許久沒有復(fù)習(xí),不如晚飯后一起?”
唐圣元一臉期盼的,也望著我。
我突然想起昨日聞到的一絲茶香,今日站在他的身邊,卻并沒有聞到。
“好啊。”我聽見自己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