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在林家老宅吃過早食之后,馬夫已經(jīng)早早等候在了林宅的門口。林嵐吩咐順溜在家呆著,自己坐上馬車緩緩出城。
三月的春風拂過鄉(xiāng)間小道邊的青草,車轍壓過,散發(fā)出迷人的青草味兒。
“昨夜太傅很不高興。”
“他不高興關我屁事。”林嵐伸了伸懶腰,望著車窗外的鄉(xiāng)間景色,遠處田野上,辛勤的農(nóng)夫已經(jīng)勞作了有些時候,正倚著鋤頭小憩。
車夫搖頭嘆了一口氣,“您來姑蘇,不第一時間去見他,他很失落?!?p> “他能有什么好失落的?山莊上不愁吃不愁喝的?!?p> “但是孤獨啊。您還年少,太傅已經(jīng)獨自過了幾十年的年關,年老無后,孤獨確實可怕。”車夫抬頭看了眼遠處的山影。
林嵐瞇縫著眼,說道:“那是他自己選的吧?林家還是王家,估計他想去那家過年,大紅鞭炮都得放他個七八串的。”
當朝帝師,雖說已經(jīng)年邁回鄉(xiāng),但是名望還是在的。王言近些年行事低調(diào),即便是這樣,都還有不少青年才俊仰慕著言公名號,渴望拜入他的門下。
車夫搖搖頭,道:“言公已不是當年意氣風發(fā)的帝師,年過古稀,自然力有不逮?!?p> 林嵐笑道:“他老人家啊,若真想頤養(yǎng)天年,往那王府里一鉆,當個靠山石,比什么都享受,那些個子子孫孫,還不捧著他的腳,給他端茶遞水?這把年紀還不安分,恐怕想著事業(yè)第二春吧?!?p> 車夫眼皮一挑,這爺孫倆,說話真是一個比一個毒,讓他都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駕!”
馬車忽然一加速,在車內(nèi)喝茶的林嵐一個后仰翻,茶潑了一身。
“你故意玩我是吧!”
“沒有……”
“滾犢子!”
……
……
城外的山莊,向西而望,可以遙看到隱約的太湖。此地山莊獨一處,足以見帝師即便不復當年,余威猶在。
“太傅在露臺上等您?!币晃蝗惩鹊睦项^拄著拐,說道。
林嵐有些詫異地點點頭,與車夫二人朝后院的露臺走去。
“很驚訝吧?”
林嵐還在像剛才那個瘸腳老管事,回過神,說道:“什么?”
車夫嘆氣道:“這山莊里,好些人都是當年西北的悍卒,有些無家可歸的,就被收容在太傅府。后來出了京師,太傅便帶著他們到了山莊。”
“西北退伍老卒,傷殘以萬計數(shù),他能都照顧到嗎?”林嵐瞇縫著眼。
“私鹽囚奴無數(shù),拐子擄女多如牛毛,您能照顧得到嗎?還不是做了。”車夫嗆聲反問道。
“嗯?!绷謲购喓唵螁蔚囊粋€嗯字,卻包含了很多意思,也蘊含著不想說下去的意思。這本來就不是一個討論得出接過來的問題。
兩人走到露臺五十余步遠的地方,忽然遠遠地望見王言老賊在露臺之中兩手兩腳著地,爬著玩。
“呃……我看還是你先去通稟一聲吧?!?p> 車夫?qū)擂我恍?,道:“也好。?p> 林嵐遠遠地看著那位飛快地跑過去,與正在爬行的王言老賊說了幾句,便朝林嵐招了招手。
見到王言擦了擦手,已經(jīng)在露臺端坐好了,林嵐才緩緩走過去。
“嵐兒拜見大父。”在沒有外人的場合,林嵐作為晚輩,還是很禮貌地叩拜行禮。
“起來吧。血徒,你先下去。”王言揮了揮手,喝了一口茶。
“是,太傅?!避嚪蚓従復顺雎杜_。
林嵐起身,站在石臺之前,兩眼看著腳尖不說話。
“至于么?”
“???”林嵐問道。
王言冷笑一聲,道:“血徒處理了薛家那個呆霸王,昨夜來報,他說是你一定要那呆霸王死,怕你手上沾血,所以他代為處理了?!?p> “恩,嵐兒覺得有些必要。”
王言似乎并無責怪的意思。“早晚都要收拾,處理了也就算了。不過老夫要警告你一句,愛惜自己的羽毛?!?p> “嵐兒明白。”
“真明白嗎?鹽道上的事,老夫讓你回去考慮,你到底打算如何辦?”
林嵐抿了抿嘴唇,說道:“這不是嵐兒說能怎么辦就能怎么辦的。呼延珺算是嵐兒手上的一張牌,至于能打出什么牌面來,得看他本事了。大父也說過,要嵐兒愛惜自己的羽毛,自然不能再和那幫滾刀肉混下去了。”
王言點點頭,說道:“那樣最好。南雍的司業(yè),不過是個名義上的職務罷了,你倒不必擔心有什么麻煩。姚文鏡很早想要革新學業(yè),幾次上書朝廷,然而南雍學宮過于龐大,圣上才請老夫主持文德書院,如今時候差不多了,才讓你出面,革新學業(yè)?!?p> “看來這文德書院背后的東家是當今圣上,難怪財力如此雄厚?!?p> 王言酣然一笑,撫須說道:“學,趨于迂腐,則政歸于死水,江南文風盛行,改制阻力又不似京師那么大,加上南雍又有祖制庇佑,一切都是祭酒決定,所以圣上才會如此決斷?!?p> 有一點值得慶幸的是,大京朝雖然中央集權,然而這權力還沒有過分的集中在皇帝手中,在這個士大夫遍地走的時代,外敵未除,內(nèi)政未安,文臣武將,還是有一定地位的。
當今圣上要做出些什么大事來,還是繞不過諸臣的諫議,而不似帝制末期,完完全全的是皇帝拍板說了算,打工的大臣只有執(zhí)行的份兒。
林嵐看著滿山的映山紅,說道:“難?!?p> “難?有什么難的?”
“大父想得理所當然??婆e取仕,只考經(jīng)義,誰還去學算、史、律等雜學?想要百花齊放,就不能一花別樣紅?!?p> “你的意思……”
林嵐目露精光,說道:“分科取仕。學有所用,用有所成?!?p> 王言愣了愣,若真按林嵐所說的那樣做,估計這逆來的阻浪,會把爺孫兩人拍死在岸上。他還在猶豫遲疑。
林嵐卻笑道:“大父,一切還是等您事業(yè)第二春了再商議吧?,F(xiàn)在紙上談兵,一切都是瞎扯,不如想想今晚吃什么的好?!?p> “你走。”
“???”
王言眼珠子一瞪,喝道:“你的主意,讓老夫又得改計劃,還不走!”
“……”
林嵐有些無語,明明是自己讓我說的,說了之后反倒怨他的不是了。
……
……
老古話說得好,清明秧,谷雨姜。到了三月底,南方的水田里便開始插稻秧了。佃戶們卷起了褲腿,腰胯上的用竹篾編制的簸箕里放滿了秧苗,一排排插得筆直的秧苗,便是日后收成的希望。
順溜匆匆跑來,喘著大氣道:“少……少爺……”
“慢慢說。”林嵐倒著大碗茶喝著。這樣的農(nóng)夫茶,沒有太多的講究,連茶葉都是粗糙的,喝起來沖口,不過泡了幾壺之后,這沖味小了很多。
“聽……大老爺說,老爺來信了。”
林嵐在林家老宅也住了小半月了,這樣悠閑自在的日子,也好久沒有體驗過了,偶爾捉些野味烤烤,倒也來得輕松自在。
“怎么說?”
“小……小姐回府了?!表樍锿兄ドw喘勻了氣說道。
林嵐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喝了口大碗茶,悠哉地說道:“回來了,就回來了吧?!摈煊衲芑貋?,自然是林嵐樂得見到的。在人心叵測的賈府,時時刻刻上演著宮心計,人不變壞,憋都憋壞了。
順溜翻了翻眼皮,看著林嵐故作漠不關心的樣子,心里一頓鄙視,什么叫做回來了就回來了,搞得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不知道當初是誰執(zhí)意要小姐回來的。
“不光小姐回來了,還帶來了個表少爺?!?p> 噗!
林嵐一口大碗茶噴出來,罵罵咧咧道:“好嘛,追到揚州來了是吧。備車!”
“少爺,干啥?”順溜明知故問。
“回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