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荃吃飯的速度堪比龜爬。
“味如嚼蠟”這個詞語被他演繹得淋漓盡致,仿佛他咽下的不是包含人間煙火的食物,而是一堆用來維持生命體征的不明物質(zhì)。
慕容曌默默地別過臉去,不想把眼前的一幕印進自己的腦子里,以免影響自己今后的食欲。
太概,濃烈的喜歡或者厭惡,無禮的挑剔或者贊賞,都是包含著人類七情六欲的情緒,唯獨絕對的淡漠,是一種非人的情感,而是近乎植物的特征。
江荃病了,而且病得不輕,病得不在身,而在心。
陽牧青望著如同困獸一般的江荃,內(nèi)心的情緒也很復(fù)雜,他還是不能像慕容曌一樣,凡事先跳出去看解析問題,而是喜歡去代入,去感受,卻幫局中人進行解釋。
何況,在江荃身上,他似乎還能看到過去某個時間段自己的影子,一個極度敏感的,以一己之力與外界為敵,卻又實際上缺少武器不知所措的少年。
“你為什么要把你哥拴起來?”
慕容曌覺得還是小蘋果比較好溝通,而且,按照常理來判斷,眼前就是一副精神病人被家人看管起來的場景,還是問家屬會得到更準(zhǔn)確一點的答案吧。
“是,是我哥……讓我做的?!?p> 小蘋果此時更像是一個無助的小女孩,露出符合她實際年齡的惶恐表情,她甚至不敢抬頭看慕容曌,因為慕容曌的問話含有一定的指責(zé)性,讓她不自覺緊張起來,兩只手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是嗎?”
慕容曌的語氣悠揚,轉(zhuǎn)而望向憔悴不堪的江荃。
“是。”
江荃總算將一小碗飯菜扒拉完了,他說話時也艱難地轉(zhuǎn)了個身,剛好與慕容曌對視,語氣中有股按捺不住的狂躁,似乎只要對方再多說一句話,他就會沖上去咬破對方的喉嚨。
危險的氣息,死人一般的眼神,但如果仔細(xì)去分辨,會發(fā)現(xiàn)這潭死水的底部尚有一線生機。
慕容曌突然想起自己早年接待過的一個失眠病人,那個多年失眠的郁躁男人都不及眼前的江荃狼狽,同時,她發(fā)現(xiàn)江荃腳邊有一個鬧鐘,從斑駁程度來看似乎已經(jīng)使用過多次。
“你先小睡一會,兩個小時,放輕松,我們兩個會守著你,保證你和你妹妹都不會出事。”慕容曌一字一句地說著:“如果你不配合,我就要使用催眠術(shù)了,絕對不是唬你。我們接下來要一起去辦點事,我需要你積蓄一點體力?!?p> 慕容曌一下子說這么多話,江荃好半天沒有反應(yīng)過來,似乎慕容曌這一段話對于他來說有些理解困難,他必須一個字一個字拆分,然后又重新組合,然后才能理解話語的含義。
就在慕容曌準(zhǔn)備指使陽牧青去取懷表的時候,江荃終于開口說了一句話。
“有把握?”
“八成?!?p> 慕容曌本來想說十成,但又覺得這樣說,這小子不一定領(lǐng)情,反而可能將自己當(dāng)騙子,于是臨時改了口。
“哼!”
江荃冷哼一聲,顯然對于“八成”這個說法也不太買賬。
陽牧青取出寫有他名字的人形木牌,輕輕放在他的桌上。
“我去過黒蛟潭,拿到了這個?!?p> 然后他又點了一盤安神香。
“我知道,這個屋子有守護者的防護?!?p> 之后他拿出隨身攜帶的桃木劍“遂心”,放入了江荃的手中。
“我們可以贏?!?p> 陽牧青的動作和語速都不快,江荃聽懂了,緊緊攥住桃木劍,趴在了桌上,沉沉睡去。
果然,如慕容曌所料,江荃的狀態(tài)是強弩之末,他一直經(jīng)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幾乎已經(jīng)快到精神崩潰的邊緣,他的冷漠、無感、易怒、暴躁、執(zhí)念都是外在的表現(xiàn),也不知這些日子他是如何獨立支撐過來的。
慕容曌看了一眼雖然早慧卻仍不夠強大的小蘋果,有這樣的牽掛在世間,江荃才有必須要活著的理由。
小蘋果眼中的哥哥早已無法與人正常交流,見到此情此景,興奮異常,事情在好轉(zhuǎn),或許不久后,她和哥哥就可以像從前那樣相依為命生活了。
她激動地握著慕容曌的雙手,想要說些感激的話,又怕吵醒好不容易安睡的江荃,只好用表情來表達(dá)。
好在慕容曌全都看懂了,她輕輕拍了拍小蘋果的手,亮了亮自己的兩側(cè)虎牙。
安神香不僅對江荃有用,慕容曌漸漸也有了濃烈的睡意。
在向陽牧青投過一個詢問的眼神,并得到點頭確認(rèn)之后,慕容曌和小蘋果相互依偎著見周公去了。
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陽牧青提前將安神香掐滅,并調(diào)了個鬧鐘,準(zhǔn)時將三人叫醒。
對于江荃而言,兩個小時的睡眠并不能挽救他這段時間的精神力透支,但整體狀態(tài)看起來比之前好多了,表情和眼神都稍微有了一點人氣。
慕容曌接過陽牧青遞過來的茶水,輕啜一口,潤了潤嗓子。
“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收到了你妹妹寫來的信,對這里發(fā)生的事情產(chǎn)生了好奇,也想幫幫她,所以就過來了,沒有抱什么別的特殊目的,我叫慕容曌,他是我的助手陽牧青?!?p> “嗯。”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
“好。”
“你為什么要栓住自己?”
“我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小蘋果力氣不夠,總有一天她會攔不住我,那一天,我就會死。我不能死?!?p> “你們那次,為什么會增加一次比試?”
“青柱提出來的,那個月的比試他輸了,我以為他是不太服氣。”
“那天你們?nèi)舆M潭中又撈上來的東西是什么?”
“是這個?!?p> 江荃打開書桌抽屜,拿出一個單手可握的小金佛。
陽牧青接過小金佛,立即感受到一股至寒至暖的氣息,兩股氣息交纏,似乎正在爭斗。
“這是你的,還是黎青柱的?”
“我的,也不是我的,是之前教過我功夫的一個叔叔留下的?!?p> “方便告訴我們他的名字嗎?”
“他沒告訴我?!?p> 江荃說得并不信誓旦旦,但慕容曌能分辨出他沒有說謊。
“你們?nèi)ケ仍嚨牧鶄€人,其他五個人都死了,你知道吧?”
“知道。”
江荃的音調(diào)又開始陰沉起來。
“黒蛟潭里面,有黑蛟嗎?”
“有。”
“?。?!”
第一次聽到這個答案的小蘋果大受打擊,她一直堅信黑蛟潭出現(xiàn)的并不是真的“黑蛟”,因為如果黑蛟真的存在,那么鎮(zhèn)上鄉(xiāng)親們所談?wù)摰木涂赡苁鞘聦崱麄兊谋仍嚾桥撕隍浴?p> “最后一個問題,牧青,你來問?!?p> 陽牧青若有所思地放下小金佛,黑蛟潭中有厲害角色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不是真的黑蛟,還有待商榷。
“潭底的陣法,你那次下潭的時候有見到嗎?”
江荃的牙齒將嘴唇咬得泛白,片刻之后,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