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綿延無盡的痛
吃完晚飯,廖良龍就消失了。
父親默默地抽了一會兒煙,從口袋里掏出錢包,從錢包里抽出一撂鈔票。
“你不用給生活費了,爸,我在上班掙錢的?!蔽艺f。
我想,父親有他的新家庭,那也是需要不少開銷的。
“前陣子我談了一單生意,掙了一點點?!备赣H把錢放到我手心里,“除了生活費,拿八百塊給小龍吧?!?p> “我有的?!蔽蚁氚彦X還給父親,被父親攔住。
“拿著吧。你這么大了,交朋友、去玩,也都要花錢。”父親沉默了一會,問:“小龍還K粉嗎?”
“這段時間好象沒K了。”我回答說。
父親點了點頭。
我握著這一撂錢,心有些微微的顫抖。
我們都這么大了,還要父親操心這個家。雖然他傷害了母親,背叛了他們曾經(jīng)的海誓山盟,但我仍對他充滿了歉疚。用廖良龍的話來說,他這樣做是出于對我們的愧疚,他在彌補我們。但我不這樣認為。
就算他需要彌補,他應該彌補的對象也應該只是母親。
“如果你能勸勸小龍,他應該去找份工作才好?!备赣H說。
我看了看他。
“他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再過幾年就該成家了。如果總是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沒有前途,那哪能找得到女朋友呢。”父親說。
父親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我點點頭:“嗯?!?p> “可是,我知道,他沒有學歷,也沒有技術,找工作也不容易?!备赣H的雙眉緊緊皺在一起,他似乎想嘆息,但卻把氣深深地咽了回去。
是的,廖良龍找工作真的不好找。現(xiàn)在哪個單位和公司招聘的頭一條要求不是文憑呢,沒有文憑,如何證明你的擁有的能力。雖然,能力不是一張文憑能夠證明的。
酒吧、餐館、酒店之類的工作,廖良龍似乎都干過了。其余的,還能找什么樣的工作呢?在保險公司工作的表姑曾經(jīng)想要把廖良龍介紹到她的公司去,廖良龍聽后哈哈大笑:“表姑,你看我像干保險的人嗎?我有那么能說會道嗎?我跟陌生人一句話都說不上來??偛荒茏屛艺椅疑磉呥@些兄弟來買保險吧?!?p> 二伯說讓廖良龍到堂叔的小裝修公司去,廖良龍低著頭不說話。再不羈,再叛逆,但是他總還不會對伯父說出過火的話。還是奶奶替他說話:“裝修的活那重了,他哪干得了啊?!?p> 我知道,再重的活,別人能干得了,廖良龍也能干得動。只不過,他對生活失去了信息,生活也就讓他變得有氣無力。
母親在廚房收拾碗筷,那些碗與碗發(fā)出的輕微的碰撞聲,十分清脆。
父親望了望廚房里母親的背影,又看了看我,然后把目光投黑暗的門外。我聽見他輕輕的一聲嘆息。
少許,父親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褲,說:“把生活費給你媽,我出去了?!?p> “好。”我點頭。
父親看了看我,轉身走了出去。
我抽出父親給廖良龍的八百塊錢,然后走進廚房,把剩下的錢交給母親。“媽,爸給的生活費?!蔽艺f。
母親看了我一眼,在圍裙上擦了擦沾著洗潔凈泡沫的手,接過我手里的錢。
“你爸出去了?”她問。
“嗯?!蔽掖?。
母親不再說話,她把錢裝進口袋里,然后將洗過一遍的碗放到洗碗池里,打開水龍頭,水嘩嘩地流了出來,沖到碗上又四處飛濺開來,飛濺到母親的圍裙上,母親伸出手輕輕地擰了擰水龍頭,水勢小了,溫柔地跌落下來,順著碗沿流匯入池子里。
我知道,現(xiàn)在母親已經(jīng)平靜多了,不像以前,父親每一次出現(xiàn)都能在她心里激起一陣狂瀾。雖然她不像對待仇人一樣對待父親,但我能明顯地感受到她心里那剛剛愈合又被重新撕裂開來的血淋淋的傷口有多么疼痛。作為一個女人,她可以理性地原諒丈夫的背叛和傷害,給他重新選擇生活的權利和機會,但并不表示她的內(nèi)心就不會承受痛苦的煎熬和折磨。雖然,對許多人來說,時間會撫平一個人的傷口,淡化傷痛,但是對某些人來說,某些創(chuàng)傷并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那或許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在這漫長的過程里,浸潤的是綿延無盡的痛感。
我想,母親也應該重新選擇人生了,她才四十五歲,她余生的時光不應在寂寞中悄然浪費。
母親才四十五歲。愛上父親并不顧家人反對嫁給父親的那一年,她才十八歲。第二年,也就是十九歲的她就升級成為母親,生下了我。
離婚的時候,母親才四十二歲。如果一個人的壽命是七十歲的話,那么四十二歲的人生,才剛剛進行了一半多。剩余的人生漫漫長,沒有另一個人的攙扶,寂寞的她該怎么走啊。
我是母親的兒子,我當然會照顧母親的。但是兒子又如何填補父親留下來的那一片空白呢。
“小龍呢?”母親問。
“我去找找?!蔽艺f。
母親沒再說什么,她大概認為是因為父親在家,所以廖良龍才躲出去的。所以既然現(xiàn)在父親不在家了,廖良龍也可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