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回到新兵大棚，圍坐一圈。
岳飛問道：“你們?yōu)楹卧诖耍縿⒆佑鸫笕四?？?p> 湯懷道：“增援太原失利后，劉韐大人調(diào)任京城任四壁守衛(wèi)使，劉子羽大人也跟去了。他們帶了五千弟兄去汴梁。留了大約一千人給劉浩大人?！?p> 姚政道：“劉浩大人原是劉韐大人好友，他雖然是樞密院的大員，但并沒什么人馬。朝廷派他來相州征兵，手里總不能一點基礎(chǔ)也沒有。所以我們這一千人就被撥給了他?！?p> “但你們這一千人，參加了一系列的惡戰(zhàn)，算是老卒，劉子羽大人怎么舍得的？”岳飛問。
“我們這一千人算不上精銳。正因打了一系列的惡戰(zhàn)，可謂身心俱疲?！毖Q拉開衣襟，露出胸膛上觸目驚心的幾塊傷疤，他指著周圍的弟兄，“除了胖子，其他人都是遍體鱗傷，是真的需要退下來休整。”
“日，胖子，你肯定躲懶了！”徐慶怒道。
“哎！不受傷不是我的錯啊。哪次打仗我躲后面了？”姚政擺手道，“總之劉子羽大人留我們下來休整，也算是為相州軍保留一點種子?！?p> 湯懷道：“我們原本想跟他們一起去汴梁。但劉子羽大人跟我們說，他給你寫了書信，推薦你到劉浩大人處。若我們留在相州大營，弟兄們就能重聚?！?p> 姚政笑道：“所以我們就都留下了。不僅我們留下了，還帶著各自的手下，算來我們?nèi)齻€手下有兩百多弟兄。”
“你這算顯擺嗎？”徐慶鄙視道。
湯懷淡然道：“反正你得從頭做起。兵營分尊卑，湯大爺我真要叫你行禮，你還不得乖乖的？”
徐慶瞪起眼睛，但又無可奈何的撓了撓頭。在兵營里，階級就是一切。
岳飛道：“你們既然來了相州大營，可有回家看看？”
姚政和湯懷相對苦笑，湯懷嘆了口氣道：“我還真不敢回去，怕是真回去看看，就不舍得再出來了。”
姚政道：“我們甚至在信里都沒敢說回相州大營了。”
薛鶴道：“大哥，你既然有推薦信，怎么還在這里？直接去找劉浩大人唄?！?p> “我不想用推薦信?！痹里w道。
“給錢！”湯懷立即將手伸向姚政和薛鶴。
那兩人各掏了五十文錢出來交給湯懷。
“他娘的，你們還拿我這事兒打賭了?。俊痹里w沒好氣道。
“這兩貨不信我的，我就說大哥有推薦信也不會用。”湯懷笑道。
岳飛問道：“劉浩大人怎么樣？”
薛鶴道：“文官出身，在樞密院當(dāng)了十年差，在朝里有些人脈。若在太平時期會是個好上級，但現(xiàn)在會打仗的才有前途，他就難說了?！?p> 湯懷道：“若大哥不想用推薦信，那還有一個出頭的機(jī)會，過些日子會有新兵演武會。憑大哥的本事拿個頭名不是問題?！?p> 姚政摸著肚子道：“拿了頭名是被提拔去親衛(wèi)隊，也不可能做到百夫長出來帶兵，沒啥意義。不過我覺得劉子羽大人既然給你寫了信，憑他做事的仔細(xì)勁，一定也會給劉浩寫信。只要你來了，他就一定知道。”
幾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湯懷表示營里還有事，要早些回去。而新兵營夜晚也要點名訓(xùn)話，岳飛幾人才依依不舍的告別。
胡越主動替岳飛收拾裝備，胡越小聲道：“岳飛，你們剛才聊的那些打仗的事，我在來之前，真是完全無法想象。也許老天真的給了我一點運(yùn)氣，能夠和你分在一隊。”
遲永笑道：“是的，我們只要跟著你定能建功立業(yè)！”
“少拍馬屁，明日早課開始，就別偷懶。否則能不能活過第一場戰(zhàn)役也兩說?！毙鞈c好笑道。
“好好訓(xùn)練那是肯定的?！焙奖溃骸安恢娴奶岬渡详囀窃鯓拥母杏X，以后就請多指教了。還有，岳飛，能者為尊。以后我就跟著他們叫你一聲大哥了！”
岳飛一笑回禮，低聲道：“同吃一鍋飯，從此就是自家兄弟了?！?p> 走出新兵營，姚政拍了湯懷一掌道：“你有個屁事，那么早回去是要做什么？”
湯懷道：“我要去見劉浩大人，岳飛大哥既然不用推薦信，就讓我去舉薦?！?p> “你算個球，你舉薦有蛋用？”薛鶴好笑道。
湯懷瞪眼道：“至少要讓劉大人知道有岳飛這號人物?！?p> “我沒記錯的話，劉浩大人是親眼見過大哥槍挑小梁王的，一定了解他的厲害?！毖Q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小聲道：“我們?nèi)宋⒀暂p，真要推薦也要動下腦筋。你說的沒錯，我們必須讓他重用大哥?！?p> 姚政道：“你一肚子壞水，定有辦法?！?p> “我們手下現(xiàn)在有點人，一個告訴十個。就會有幾千人知道?！毖Q笑著看了看月色。
姚政摸了摸鼻子，笑道：“那我就去跑跑門路，申請管新兵營吧，距離大哥近一些總是好的?！?p> 新兵營頭目的訓(xùn)話很簡短，很快岳飛就回到自家的新兵大棚。
岳飛目光望向新兵營西面那片訓(xùn)練場，那是幾年前因為和薛鶴他們一場激斗，而被罰雜役去開墾的幾畝荊棘地。物是人非，終究還是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但我可曾變了？
岳飛深深吸了口氣，能與兄弟相聚，仍能握劍殺敵，即便人漂泊了，心滄桑了，但這世界仍是美妙的啊。
之后的幾天，兵營里忽然流傳開了大軍征遼的故事。信武倉的那場惡戰(zhàn)，以及樞密院槍挑小梁王的事被口口相傳，岳飛的名字一夜之間響遍大營。不論是操練還是走在路上，岳飛身后都會有人指指點點。王貴和張顯雖然不服氣，但也最多在岳飛徐慶等人的身后小聲議論，兵營畢竟與地方不同，輕易都不敢惹事。
即便如此，大營的統(tǒng)帥劉浩并沒有接見岳飛的意思，而前方發(fā)回的軍報則一日急過一日。
姚政如愿調(diào)到新兵營，外出的新兵說周圍有賊寇出沒，那些賊寇不僅騷擾百姓，還阻止前來投軍的青年。上頭命姚政查探周圍環(huán)境，于是姚政、岳飛、徐慶約好了分頭打探，一日后在安陽北面的鐵犁鎮(zhèn)會合。
徐慶和姚政在鐵犁鎮(zhèn)的酒館前碰面，笑道：“胖子。這兵荒馬亂的，只給一日時間能探查到什么？”
姚政皺眉道：“什么胖子，如今我好歹是你的頭?！?p> “這里又沒外人，你還想擺譜？”徐慶翻著眼睛道，“這次的任務(wù)還是大哥分派的，也不是你做主?！?p> 姚政摸摸肚子，笑道：“倒不是擺譜，只不過覺得呢，當(dāng)兵身邊如果沒幾個你這樣的朋友在，也挺寂寞的啊?！?p> “那是一定的！”徐慶咧嘴笑道。
酒館內(nèi)外都有不少人，二人在店外搭了張桌子坐下。除了來往的客商，更多的是南北逃難的百姓，太原破后太原城周圍的百姓紛紛向南。但南面金兵正疾奔汴梁，有不少汴梁周邊的百姓不知該去哪里，紛紛逃來相州。店內(nèi)投軍的青年三三兩兩而坐，議論著相州大營的事，部分人是為了響應(yīng)朝廷征兵的號召，另一部分是為了混口飯吃，在連續(xù)幾年的戰(zhàn)亂后，當(dāng)兵吃糧再次成了一種選擇。
店門口有一道士豎著桿大旗，說是為了拱衛(wèi)京師，特此招募“天兵”，生辰八字符合“六丁六甲大陣”要求的青年，將入選“天兵大營”。不僅待遇遠(yuǎn)好過相州大營，一旦大戰(zhàn)勝利人人都會是百夫長以上的軍官。
“真不明白六丁六甲御敵，這種沒影子的事會有那么多人信?！毙鞈c皺眉道。
“信的人可不少。咱們道君皇帝尤其信，上行下效，滿朝文武少有不信的?！币φ嘈Φ溃耙宦愤^來，家家客棧酒館前都有這樣的征召站?！?p> 徐慶笑道：“但生辰八字這種東西，不是可以作假的嗎？”
“對方似乎并不在意。”姚政看著那隨便搜羅報名軍士的道士，壓低聲音道：“你查到些什么？不會一天時間都游山玩水了吧？”
徐慶道：“大哥交代我去查探新人應(yīng)募的事，你去查來往客商。他去查周圍的匪患，我當(dāng)然不可能耽誤他的事?！?p> “話說，這里沒別人，你能不能告訴我大哥在并州遇到了什么？”姚政壓低聲音道，“總覺得他好像變了不少?！?p> “什么叫變了不少？”徐慶問。
姚政道：“他原本就很沉得住氣，現(xiàn)今多了股氣勢。那種感覺我不知怎么形容，反正這次重逢，我覺得他有點歷經(jīng)生死的宿將的味道了。”
徐慶道：“大哥為了不欠馮家人情。加入廣銳軍，去并州執(zhí)行軍務(wù)。正趕上第一次太原保衛(wèi)戰(zhàn)，加入了姚家軍和金兵在壽陽大戰(zhàn)一場。具體的他也不愿意多說，但應(yīng)該是身邊死了不少弟兄。打仗嘛，刀山火海多經(jīng)歷幾次，人自然就不同了。”
“話是這么說，但我們幾個也經(jīng)歷了好幾場大戰(zhàn)，卻都沒大哥那種感覺。”姚政正要具體說，就見岳飛從前面道路走來。
二人起身對岳飛見禮，岳飛看看四周，顯然也見慣了“招天兵”的場面，大口喝下一口水酒，坐定道：“這里真是魚龍混雜。但為何會有那么多人？”
姚政道：“部分難民和客商要去大名府，但那邊聚集了不少山賊，他們不敢自己走官路，所以在這里結(jié)伴而行，一般要聚得百多人才會一起出發(fā)。另一邊你也看到了，征召天兵，幾乎斷了我們相州大營征兵的兵源?！?p> “怕山賊？”岳飛掃視了一下酒館里頭，“這里也有不少山賊，怕他們要和山賊同路了。你二人都拿到需要的消息了嗎？”
徐慶道：“原本我們的消息有誤，并非山賊阻攔各地青年來參軍。當(dāng)然道路堵塞的確有一定影響，但真正影響我們兵源的是所謂的征召天兵，六丁六甲大陣。他們不僅開出高軍餉，更因為上頭有人買賣兵源，所以還給來參軍的青年應(yīng)征費(fèi)。我聽說這事的始作俑者，的確是京城的大人物。他們動員外省州府一同征集六丁六甲生辰八字的人，按人頭收錢。他們預(yù)支給應(yīng)征者十文，到汴梁再給一百文。據(jù)說不少人為了應(yīng)征，將生辰八字作假。準(zhǔn)備到了汴梁拿了應(yīng)征費(fèi)就當(dāng)逃兵。而負(fù)責(zé)挑選八字的道士，因為八字其實沒法查對，為了領(lǐng)上頭銀子，也無所謂下面的人作假。甚至欺上瞞下都不需要?！?p> “看不出你個大大咧咧的蠻牛，事情倒是打聽的挺清楚?！币φ尞惖馈?p> 徐慶笑道：“大哥交代的事，怎么能不辦好？”
姚政道：“據(jù)我所知，金人已封鎖汴梁的外圍，大批客商在向南走。也有少部分去相州和大名府。由于各地都有匪寇出沒，所以商人們損失慘重。我們劉浩大人若想低價收入這些人手中的糧食和貨物，的確是個好時機(jī)。但前提是必須讓人知道我們相州大營可以保證他們貨物的安全。否則他們會優(yōu)先選擇宗澤大人的磁州，以及汴梁以外的第一重鎮(zhèn)大名府。這里有一批火旗社的客商，領(lǐng)頭的叫周喬，他們帶有五十多匹戰(zhàn)馬和一批糧草，是要送去磁州給宗澤大人的。這火旗社聽說和石鼓齋有點關(guān)系。”
“數(shù)十匹馬，怎么會那么少？”徐慶問。
姚政道：“聽說是路上先遇金兵，后遇到匪徒。原本是戰(zhàn)馬三百匹，現(xiàn)在只有那么點了。”
“既是送去磁州營的東西，我們得保護(hù)他們周全才行?！痹里w看了眼酒館邊的戰(zhàn)馬，又看了看周圍那些虎視眈眈的人，挪動著桌上的酒壺和杯子，低聲道：“這里是鐵犁鎮(zhèn)，邊上有犁頭山。鎮(zhèn)北面是磁州，東面是大名府，來往客商頗多。據(jù)說以前山里就嘯聚有數(shù)百的賊寇，每遇官兵剿匪，就化整為零棄了山寨。如今朝廷為了應(yīng)付金兵無力顧及他們，山里的賊寇多達(dá)數(shù)千。但他們平日行動并無統(tǒng)一指揮，而是分了四五個山寨分頭行動?！?p> “大哥，剛才你說這里也有山賊？”姚政問。
岳飛指了指酒家前大樹下的兩張桌子，輕聲道：“那撥賊人我半日前在西面官道見過。為首的叫吉青、曹亮，這兩人手里掌握有數(shù)百山賊。我看他們就是來打這些戰(zhàn)馬主意的，姚政你去和周喬打打交道，給他點出此地的山賊，然后商討個去磁州的方略。畢竟我們無法一路保他們?nèi)ゴ胖荨！?p> “是?！币φc頭起身，他那微微發(fā)福的身材，加上黑胖的臉盤還真像個久跑江湖的商人。
“蠻牛，你去看看周圍大約有多少山賊。”岳飛吩咐道。
徐慶也點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