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孤山夜談棋
幽鬼們爭先恐后地向保護罩撞去,然后像是夏天最熱時候,被炙熱太陽灼烤消融的冰糕。
看著視野里的最后一只幽鬼茲茲的融化消失,道真和尚如釋重負般跌坐在地上。
等了一會兒,確認再沒有幽魂漏網(wǎng),道真和尚撤去了防護罩,收回缽盂。
接下來就只剩下善后事宜了。
所謂善后事宜,就是指的消除凡人這段時間記憶的事情。
在修仙界都一貫都有這樣的傳統(tǒng),決不允許讓凡人察覺到修仙者的存在,因為這會導(dǎo)致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影響凡間的秩序生活,最為關(guān)鍵的是讓凡人知道修仙者的存在,會讓修仙者背負上天道的因果負累,導(dǎo)致修行受到挫折。
道真和尚坐在地上,舉起竹笛。
他還剩下最后一首歌的力氣,原本是準(zhǔn)備用來吹走殺敵用的咒法笛曲,現(xiàn)在正好可以用來吹奏忘情咒。
忘情咒正是一段從天界流傳出的消除凡人記憶的咒法笛曲。
早在道真和尚吹出竹笛第一聲的時候,王依槐就愣在了原地。
此時,她忽然猶豫著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李道真?”
那是一個突然浮現(xiàn)在腦海中的名字,她顫著聲兒喊出,仿佛靈魂也在跟著振鳴。
道真和尚身體顫抖,緩緩地仰轉(zhuǎn)頭。
這是他未出家時的俗家名字。
望著那一襲永生難忘的白衣,和與前世相仿的面容,道真和尚強行收攝動蕩的心神,低下頭將竹笛放于唇邊,開始吹奏忘情咒。
“不要讓我忘記?!蓖跻阑钡难垌谐湟缰蟊?,那段銘刻在靈魂深處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卻又因為耳畔響起的笛曲聲而又慢慢變得模糊朦朧。
對不起,請忘了我吧。
道真和尚心里默默說道。
他當(dāng)年在佛前許下宏愿,將此生奉獻于佛祖,只為求得白衣女子世世代代平安幸福,如果他反悔了當(dāng)年立下的心愿,必然將會使許愿人和受愿人都遭受到愿力的反噬,這種愿力的反噬甚至不是佛陀們自己能夠控制的,那是來自天道的懲罰。
自己生或者死都不重要,但白衣女人的幸福與否,對他來說無比重要。
為了她能夠幸福,道真和尚甘愿放棄很多,甚至包括讓她忘記自己。
只要你一切都好,那我也就很好了。
道真和尚看著在笛曲里昏睡過去的王依槐,這樣想道。
……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一直壓制,走下青城山的江風(fēng)寒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
將那塊破舊的桃符隨手丟棄在一旁的草叢中,江風(fēng)寒手指顫抖著取出酒葫蘆,大口地灌了一口。
烈酒入喉,酒水順著喉嚨而下,就像是一把烈焰,燒的江風(fēng)寒的喉嚨火辣火辣的,那股火辣勁消減后,江風(fēng)寒的身子變得暖洋洋的,人也就生出了幾分倦醉意味,腳步略微有些輕浮散漫,顯得懶洋洋的。
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少有人涉足的山林里,這里已經(jīng)走出了青城山的范圍,月光恢復(fù)了金色,輕柔地將光影披在江風(fēng)寒的肩上。
他走上山,來到穿著羊皮裘衣的老人對面。
那里有一張石凳。
沒有任何探詢詢問,江風(fēng)寒徑直坐了下來。
接著,他望著面前石桌上擺著的棋盤開始思索,樣子有些像是在發(fā)呆。
“如果是你的師父來,絕不敢這樣直接大膽的坐在老夫?qū)γ?,他會思考很多,計算很多,就算自認覺得非常穩(wěn)妥了,也會謹慎地繼續(xù)站著?!贝┲蚱靡碌睦先撕鋈惶疝抢拿?,輕聲說道。
江風(fēng)寒微笑著說道:“師父他老人家思慮周全,未慮成先慮敗,老成持重,正是我輩年輕人應(yīng)該學(xué)的。我敢坐下來和您手談,不過是憑著年輕人的一腔不怕天不怕地的熱血。”
他很清楚老人的棋藝。當(dāng)年那位號稱千古第一、番棋不敗的昭武棋圣正值巔峰壯年,眼前這位穿著羊皮裘衣的老人東渡日本,和那位棋圣接連下了十番棋,五勝五敗,不相上下。這樣一名棋藝通天的老人,任誰和他面對面的下棋,都會生出巨大的壓力。
羊皮裘衣老人贊賞說道:“這才是我欣賞年輕人的地方,有朝氣,只要看到希望,就敢拼搏?!?p> “凡事如果不拼一拼,我是不會甘心的?!?p> 江風(fēng)寒望著對面這位在修仙界里都已是傳奇的老人,這樣說道。
這位穿著破舊羊皮裘衣的老人自號“三斗”,世間傳言這是他自詡天下才有十斗,他獨占三斗。很少有人知道,這個“三斗”的真正含義其實是“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的三斗。更少有人知道,老人在江湖中掀起的那些腥風(fēng)血雨大都和利益無關(guān),不過都是源于他這好斗的脾氣愛好。
“這個拼字用的好,你敢孤身來錦官城,這就是在拼,并且你竟然還真的拼贏了?!比防先烁锌畤@道。
江風(fēng)寒淡淡說道:“不過是好運氣罷了?!?p> 三斗老人點點頭,說道:“的確是好運氣,如果不是那個名叫宋秋的小家伙仿佛從石頭縫里面突然躥出來,又帶了兩名來歷名字都未知的同伴,只怕你頂多和青城派換個兩敗俱傷。”
“這也是您最開始的謀劃,不是么?”江風(fēng)寒反問道。
“不錯。”三斗老人坦然承認道:“你的師弟們鏟除掉北邙派,而你則和青城派同歸于盡,雙方實力依舊保持均衡,卻又都受到打擊,變得衰弱,這才是我的謀劃?!?p> 江風(fēng)寒眼睛閃了閃,沒有問三斗老人他口中的“雙方”除了昆侖天宮,另外一方又是哪一方。
“不過難道你就不好奇宋秋和他那兩名朋友的背景身份?”
“想不通就不用去想,我只需要知道我們是站在同一戰(zhàn)線的隊友就行了?!苯L(fēng)寒大氣地說道。
“這次是隊友,不代表下次也是隊友,更不代表永遠都會是隊友?!崩先说难壑虚W爍著深邃幽遠的光芒。
江風(fēng)寒沉默了很久,方才慢慢說道:“那就到時候再說?!?p> 說著話,江風(fēng)寒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看著江風(fēng)寒捂著嘴,灌下去一口酒壓住了咳嗽,三斗老人說道:“你快要病死了?!?p> 江風(fēng)寒笑了笑,認真地盯著三斗老人滿是褶皺的臉和陰黑暗淡的印堂,鄭重地說道:“你快要被人殺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