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準備啟程回京,但越則昭聽到有人來稟,抓住了那個小賊,心下決定還是先將此事處理妥當。
看著地上已然鼻青臉腫的人,越則昭擺了擺手,讓人將她生拽了起來,嫌棄道:“說吧,雖然都是死罪,但到底少受些罪總是好的?!?p> 女孩強忍著疼痛,扯著嘴角的傷口,冷笑道:“你們當官的不是講究要人贓俱獲嗎,我好端端的走在街上,你們抓了我,是個什么道理。不過也對,你們這種人要是講道理,我們何苦大冬天的沒粥沒飯,睡在大街上,活活等死!”
“閉嘴!”越則昭大喝一聲,滿眼憤怒難以壓制。旁人以為五皇子是因著小賊的無禮放肆而不滿,但只有越則昭自己知道他如此失控的原因。
不錯,當他瞥到那份奏折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對自己而言是一個多大的機會,如此突然的雪災(zāi)無人會事先預(yù)備,國庫存糧也沒有那么充足,如果在父皇知道之前他準備好足夠的糧草,謀劃好完備的賑災(zāi)之策,只要比四哥、二哥早那么一步,他,越則昭將會在眾人面前留下重重的一筆,從此朝堂也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二哥四哥依仗的不過是比自己早一步的時機而已,若自己先行一步,他有自信會比他們更好!
女孩看到了越則昭強壓的怒意,只覺得荒唐至極,他有什么資格,那些被這場雪災(zāi)奪去性命的人都沒來得及的憤怒,他憑什么這般。
“你只需要邁出你那尊貴的腳向外走十步,看看那些蹲在墻角衣衫單薄的人,看看他們是怎么在這數(shù)九寒天的日子里拼命撐過這冷到刺骨的夜晚,看看那些倒在路邊的人,看看他們合不上的眼睛里想要的是什么。本可以一家人團圓的坐在自家屋子里,圍著火爐,安穩(wěn)的過日子,天災(zāi)我們不怨,但你們這些人為了一已私欲造的孽,憑什么要我們什么都沒做錯的人承擔!”
“我叫你閉嘴!”一個箭步,越則昭一把卡住女孩的脖子。
看著越則昭的眼睛,女孩雖覺得呼吸困難,但扯著嘴角,絲毫不避,冷聲嘲諷,“比起他們,你這個身披麾袍,錦衣玉食的貴公子,又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讓我閉嘴!”
砰的一聲人被重重的摔在一旁,女孩痛到幾近昏厥,但越則昭此刻眼前浮現(xiàn)的全是這一路而來的所見所聞,他曾親眼看到一個老婦坐在路旁的雪堆之中滿面淚流,而懷中抱著的小孩早已面色鐵青,老婦人聲嘶力竭的哭喊。當初在書中看到“路有凍死骨”的詞句本是從心中不屑,若他有朝一日絕不會讓自己的治下出現(xiàn)如此慘劇,可如今自己卻是親手促成。
他知道不該,所以他用了所有關(guān)系準備了足夠的賑災(zāi)糧食,只是現(xiàn)實出乎了意料,但他卻又不能不做。這份心中深藏的愧疚與負罪,他不能告訴任何人,這份矛盾他絕不能暴露給任何人,四哥從來沒有示弱,他也不能。一將功成萬骨枯,以后等他坐上那個位置,他絕對不會再讓今日之事重現(xiàn)!今日就當前人為后人鋪路所付出的代價,他一定會補償。
眼睛瞥到一旁,越則昭一步一步走進蜷縮成一團的女孩,蹲下去,撥開她略顯枯黃的頭發(fā),柔聲道:“你是為別人偷的那些糧食,交出來,我放他們一馬?!?p> 女孩躺在地上,后背的劇痛讓她皺緊眉頭。眼前之人算是小姐經(jīng)常念叨的那一種好看的公子吧,每每小姐看那些話本的時候也會給講給自己聽,故事她也喜歡,哪個姑娘不想有一個長相英俊的人在自己身邊,可現(xiàn)在,她只想離這個人越遠越好,就算他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人,她也討厭他。她確信一旦她將老爺小姐的藏身之處供出來,這個人一定會食言。
那雙盯著自己的眼睛,出賣了他。
越則昭緊緊盯著眼前之人的雙眼,決絕,憤怒,輕蔑,這些都含在這雙眼睛的背后。他是被這個小丫頭識破了嗎?想到這,越則昭冷笑一聲,松開手,嫌棄的蹭了蹭,吩咐道:“在此處周圍兩條街上的各處散出風(fēng)去,說有一個女賊偷了我的東西,明日便要處斬,但我寬宏大量,只要交出東西我便放人。盯緊些,只要有人打聽這小賊的相貌,不論是誰,通通帶回來?!?p> “你別……我只有一個人,沒有其他……”女孩費力的抬頭,狠狠的瞪著越則昭,吃力的想打消他的想法,小姐要是知道自己被抓一定會來救自己。
側(cè)過頭越則昭又回到了那個皇家貴胄的傲氣樣子,胸有成竹到底是個小丫頭,經(jīng)不得詐?!肮穷^到挺硬,不過別把我當傻瓜,你偷得糧食可不是一個人的分量。怎么,想做個爛好人自己扛?”瞥到女孩握緊的拳頭,冷哼一聲,沉聲道:“做個良善的好人,我不反對,但別拿我的東西做人情?!?p> 感覺到他眼中的冷漠,聽著他和手下說著如何處置老爺小姐的計劃,女孩心中泛酸,眼淚不知怎么就掉了下來。他憑什么這么說,憑什么高高在上把自己說的一文不值,盯著他,女孩大喊:“你的東西?你吃的糧食可有一粒是你自己種的,你的吃穿用度都是我們每年稅賦上繳,你不過是會投胎。我想救人性命有何不對,你讀的圣賢書中難道沒教你人命無價嗎!”
“正因如此,我才費力運來糧食分發(fā)給眾人,但你擅自偷取他人活命的糧食,為的也不過是自己性命,你也沒有你想的那么值得稱頌。”
“我偷東西是不對,但我為何而偷,為何不去排隊領(lǐng)糧?”
越則昭瞇了瞇眼睛,這正是他所不解,按理每日同知州也會向災(zāi)民施粥放糧,只要按時前往,不會有遺漏才是。
女孩雙手撐地,慢慢爬起來,看向越則昭道:“因為你給的糧食我們才是糧食?!?p> “什么?”
“你今日所施糧食是可以下肚,是人吃的東西,不是混雜了草根,糠米那些給牲畜吃的飼料!我是出身卑微,不過是一個小丫頭,但我也是知道是非黑白,若不是這三日來每日發(fā)放那些的東西老爺小姐難以下咽,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去偷賑災(zāi)的糧食!”
“說清楚?!?p> “三天前城中雖然每日僅施粥兩次,但到底是熱乎的米粥,靠著那兩碗粥我們至少知道我們還是個能吃能喝活生生的人,可后來,粥棚施粥越來越少,每日也只有那些指定的人才能喝粥,其他人只能在旁邊領(lǐng)一小袋米粒,可那二兩的米中就有一兩的草根,糠米,您是大家的公子您不知道,那些東西是用來喂豬的,府衙是用給畜生吃的東西來給我們吃!”
“胡說!四哥不可能如此!”
“您去看看,只要過了這兩條街,從他們的碗中看看碗底的那些是什么!”
越則昭沖到女孩眼前,再一次盯著她,用著全身的力氣控制著自己不要殺了眼前之人,他是時刻想要千方百計的超越四哥,但無論如何自己與他依舊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他只能敗在自己手里,外人誰都不能詆毀他。
“你最好想清楚在說話,雖然已死罪難免,但我可以讓你死的更難看。”
“只會威脅別人嗎?想知道真相,自己睜大眼睛去看,看看你們這些當權(quán)者如何讓我們等死,說不定你的兄長為了自己的政績,把我們聚在一處鎖城餓死,這種事又不是沒發(fā)生過。”
“住嘴!”越則昭一把捂住女孩的嘴,不料卻被女孩捉住哼哼的咬了一口,鮮血淋漓,周圍人一齊涌上將人按在地上。
“如果不是你們,怎么會死那么多人,我們整日為活下去拼盡全力的時候,你們在干什么?耳邊都是贊譽,都是奉承,聽了幾句真話就受不了了!”
“把她的嘴給我堵上——”
捂住傷口的越則昭瘋狂大喊,他不信四哥會是那種沽名釣譽的人,他不信四哥會在此時中飽私囊,那是他四哥,那個他仰望的越則煜。堵上女孩的嘴,越則昭當即下令找人立刻去查證,但不得驚動任何人,他不能讓這種莫須有的傳言對四哥不利。此時他本該按著四哥的安排啟程回京,但現(xiàn)在比起那些,眼前之人所言所說才是他最為關(guān)心的。
越則昭看著女孩的眼睛,那樣的目光太過篤定,那樣的眼神太過炙熱,但他不躲不避,迎上女孩的眼睛。他是想贏四哥,但正因如此,他才更確信四哥的性子,在國難關(guān)頭,絕不會拿大燕做幌子,在任何時候都不會不珍惜任何一條人命。
女孩的眼中充滿嘲諷,越則昭默然不語,握緊拳頭,命人合上門窗。就算最后真是四哥下的指令,那他也會整理干凈……
他越則昭要戰(zhàn)勝的,必須是那個所有人都稱贊的完美的越則煜!不然他的這些算計心思算是什么可笑的笑話,將一個品行如此低劣的人當做對手,他越則昭眼光也太差了些?;始遥賵?,從來部分什么手段的卑劣高尚,能贏便是結(jié)果。對于四哥,他要的是四哥真心服輸。
很快,快到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越則昭眼中的震動與失望,落入女孩眼中。越則昭走近,扔掉女孩嘴中塞著的破布沉聲問道:“你的名字?”
“看到了,你們才是賊,是強盜,偷了我們的糧食,搶了我們的命。”
越則昭捏住女孩的下巴,抬起來,一字一句道:“我在問你,你的名字——”
“已經(jīng)注定要死的人,名字還重要嗎,莫不是你要到黃泉路上來陪我?”女孩勾起嘴角,挑釁的看向越則昭,她是在故意激怒他,她很是討厭這個人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都是差不多大的小毛孩,裝什么深沉,還有他要是生氣了就會失去理智殺了自己,這樣才不會連累老爺小姐。
突然旁邊人走近越則昭小聲道:“五皇子,煜王在派人到處找您,要不先回府衙?”
“聽聽,你的好兄長在到處找你,殺了我就快點回去,別讓你那吃人血的哥哥操心?!?p> 越則昭握緊的拳頭松了又松,他剛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個小丫頭的嘴這么厲害,句句挑起自己的怒火,“大戶人家的丫頭,還是最近才落了難,聽起來你家主子對你還算不錯,值得你舍命保她,這樣的人在這周圍找找,總是能找到,你說呢?”越則昭換上笑容,不緊不慢的說著。
“我說過沒有同伙,所有事都是我一個人?!?p> “我也說過不要把我當傻瓜!”
女孩被第一次被越則昭的氣勢所壓倒,她不是怕他,而是知道他有絕對的能力能找到小姐他們,抿緊的嘴巴,最后不敢愿的擠出兩個字。
“.…..穆英”
聽到回答越則昭冷哼一聲,“還真是土氣,行了,有了名字想找到你的主子,就更易如反掌?!敝浦沽四掠⒌目棺h,越則昭換上冷漠的面孔,冷聲道:“從現(xiàn)在起我閉緊你的嘴巴,不然后果是什么你是知道的,我的威脅可不是空話?!?p> “你說過會放過他們,你殺了我就是?!?p> “那是方才的條件,現(xiàn)在你還有點別的用處,放心,最后我必會遂了你的愿?!痹絼t昭命人將穆英打暈,帶回同知府衙。
他要回去,他要從四哥最終親耳聽到他的回答,若真是,自己便絕不會把這滿城人的性命交付于他。自己是會不擇手段,但國難面前,是非輕重他還分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