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黝黑的墻壁,腐爛陰濕的氣味,在同知大牢內(nèi),林子朝躺在草堆上呼呼大睡,少說也睡了有一整天。獄卒瞧著林子朝睡了一天都沒打算醒來的樣子,心中嘀咕,這人莫不是死了?見過喊冤求饒的,也見過自暴自棄的,就是沒見過像這位一樣,把這大牢當成自家臥房睡的安穩(wěn)自在的。
他不知道的是,像這大牢一般的地方,無論是林府的柴房,還是無憂閣的黑屋,林子朝進去了不知道有多少次,牢里的環(huán)境比那些地兒還好上幾分,又沒有人打罵侮辱,比起以前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林子朝很是滿意。他自知此次算是犯了眾怒,早早就打消了出去的念頭。沒了負擔,人也就輕松幾分,一松懈,人就犯困。反正也無事可做,倒不如蒙頭大睡。這一點林子朝是從盛延身上學來的,說起來也不知盛延在邊關(guān)可還活的自在。
就當林子朝睡的正香時,鎖著牢門的鐵鏈叮叮當當一陣響動,獄卒將飯放在地上,說道:“林公子,吃飯了。”
眼睛閉著,林子朝嘟囔道:“不必了,把我那份省下吧?!?p> “可您這已經(jīng)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這要下去您怕是撐不到出獄的時候。”
睜開眼睛,林子朝轉(zhuǎn)頭看著說話之人,竟覺幾分眼熟,雙手環(huán)抱,躺在草堆傷,問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會出去?誰叫你來的?”
獄卒堆笑道:“小人在此處當差,寒山寺上您處置沈晉那個狗官時,放過小人的一條生路。您忘了?”
瞇著眼睛,林子朝細細打量著這個點頭哈腰的人,坐起身來,笑道:“看您這身衣服,不當衙役改到這牢里來當差?若我沒有記錯,當初一共是五個人,怎么,你們都換了差事?”
獄卒笑瞇瞇眼,搓搓手道:“寒山寺上那些事太駭人了些,若不是您的幫忙,我們幾個說不準就是沈晉那個下場。那場面,誰能不打顫。有幾個嚇破了膽子,辭了差事回家,還有幾個要養(yǎng)家糊口,就繼續(xù)在府衙里當著差。我嘛,膽子小,但又缺銀子,就換了個地兒,到這躲躲清閑?!?p> 看到此人說話之時,眼睛不住的打轉(zhuǎn),林子朝便心里清楚,這人有些小聰明,腦子靈光,但為人不牢靠,是個曲迎奉承的主兒,不過在牢里,這種人得罪不得。笑了笑,林子朝說道:“您倒是想的周全?!?p> “小人這點小心思哪兒入的了您的眼,都是混口飯吃,在哪兒都一樣。”獄卒將碗筷端給林子朝道:“林公子放心,這地兒您肯定待不長久,過些日子等風頭過去了,煜王肯定放您出去。我可聽弟兄們說了,這些日子您每日只吃半碗飯,省下的口糧都還到糧倉里去,為的就是讓那些災民多吃幾口。您這么心善,是外面那些人讓油蒙了眼睛。別的我不敢保證,但在這牢里,您就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覺吃飯?!?p> “您倒是消息靈通,希望借您吉言。”林子朝將碗推了回去,“您是知道我這胃口本就不大,日后您給我半碗米粥就是了,我這身板吃不了那么多,有勞了?!?p> “嘖嘖嘖,到底是煜王身邊的人,這氣度就和其他人不一樣。”
聽到這兒,林子朝總算明白此人在這兒打哈哈的意思,他想攀上的是煜王,和自己不過是套套近乎。要是他真這么想,只怕要失望了,煜王這次可沒有半點要放過自己的意思。不過他可沒有義務(wù)去點醒別人,有這么個人在牢里照應,總好過自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林子朝換上客氣的笑容,打探道:“說起來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小人性錢,單名一個豐,您叫我錢豐就是?!?p> “錢大哥,您這名字倒是個好兆頭?!?p> “哪里,不過隨便叫叫,小人可不敢擔林公子一聲大哥。”
“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在這牢里還需要錢大哥多多關(guān)照,是我要麻煩您。”
錢豐見林子朝如此捧著自己,很是受用,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林公子救過我一命,您有什么盡管吩咐,小人盡力去做,就算我不成,幫您給煜王帶個話還是能做到的。”
挑挑眉梢,林子朝笑而不語,任由錢豐自己猜測。見林子朝不在說話,錢豐眼睛一轉(zhuǎn),繼續(xù)道:“林公子怕是不知,您進來的這一天里,煜王當著所有人的面,把糧庫里所有的糧食都搬了出來,用篩子把里面的雜質(zhì)篩掉干干凈凈,五百石的糧食一下就只剩不到二百石。煜王又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那些東西全熬到鍋里,發(fā)給了所有人?,F(xiàn)在這城里是半點糧食都沒了,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明天的一頓飯在哪兒,人心惶惶的?!?p> 聽著錢豐的話,林子朝皺了皺眉頭,煜王這是要背水一戰(zhàn)?可百姓不是士兵,看不到希望的戰(zhàn)斗他們可打不下去。想起那日煜王背上的傷勢,林子朝問道:“煜王可有讓人郎中看過傷勢?”
“我聽說那晚挨完了那一百二的棍子后,王爺立馬就著人清點糧庫,分發(fā)糧食,壓根兒沒合過眼?!?p> 林子朝低頭沉默,將十分的揪心全然隱藏在深處,隨后抬頭道:“多謝錢大哥相告,日后有什么事兒麻煩您知會我一聲?!?p> “這個自然?!卞X豐想在把飯遞給林子朝,林子朝只是搖頭拒絕,無法錢豐嘆口氣走出牢房,鎖好鎖鏈。
正要離開之際,林子朝突然發(fā)問:“錢大哥,麻煩一問,五皇子可還在城中?”
“這個……那晚之后,好像沒人在見過五皇子,怕是被王爺安置在府衙里了,畢竟這會城里有些亂,王爺擔心五皇子的安全吧?!?p> “是嗎?”林子朝輕聲一笑,不在開口。煜王是擔心越則昭的安全,但現(xiàn)在整個同知城就是浮冰之上的火堆,誰都不知是水滅了火,還是火化了冰,煜王可是很疼他那個表面單純的弟弟。
林子朝倒頭又躺在草堆上,隱約之間只覺旁邊牢房中的那個犯人,緊緊的盯著自己。這個人,好像自己并不認識。
……
在府衙之中,前些日子忙碌的人一下空閑下來,發(fā)光了糧食他們還能干什么,雖無事可做,但沒人敢在這時長舒一口氣,城中現(xiàn)在可是千鈞一發(fā)的時候。
越則煜聽著劉項德的匯報,慢慢的換上干凈的上衣服,稍一動作背上的傷口便是鉆心的疼??粗鴿M頭大汗的煜王,劉項德的頭低了又低,“王爺,這明天可該如何是好,城里是一粒米都沒了。”
“京城賑災的糧隊可有消息?”
“派人去探了,可官道兩百里內(nèi)還是不見影子。按道理說,這車隊應該早就進城了才是。若是朝廷的糧食在不來,這……”
手上動作一停,但很快恢復如常道:“離明日放糧還有五個時辰,急什么?!痹絼t煜慢條斯理的系好衣帶,沒有絲毫慌亂。
“是,是下官失禮?!眲㈨椀峦低得榱搜墼絼t煜,小心道:“但是下官以為,外面的災民怕是等不道明日放糧之時,若是他們聚在一起,沖擊府衙,僅憑現(xiàn)在這十多人難保不會被他們得逞。王爺,若不如吧林公子放出來,大家一起商量一下應對之策?”
越則煜轉(zhuǎn)頭瞥了眼劉項德,劉項德被這一眼嚇得冷汗直流,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劉大人,雖然你死罪已定,但不要忘了本王做出的承諾,本王也可收回。你是朝廷命官,林子朝一介布衣,你與他一同欺瞞本王,劉大人你說我該如何處置才好?”
“王爺恕罪,我也是情急之下沒了法子,都是林子朝的主意,我是沒有辦法……”
越則煜瞪了劉項德一眼,收回目光,懶得對他多費口舌。走出屋外,下令道:“沒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不得傷害任何一個人性命?!?p> 眾人齊聲稱是。越則煜向外走去,他雖面色不顯,但心中猶如千金重墜,父皇終究是信不過他,為了他的和平盛世,真的要放棄這些人的性命嗎?
越則煜深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拳頭,下了決斷。若父皇你不肯面對真相,那就由兒臣把那些遮羞布撕開給您看看,看看一片祥和之下,內(nèi)里有多骯臟,看看每個人為了一己私欲,能將您欺瞞到如何地步,看看您的包庇讓這江山變成了怎樣的戲臺。
這些人您不管,兒臣替您救!
越則煜抬頭看看空中,冷月高懸,離亥時不遠了,最好一切順利。
正當他走出府衙時被一個人攔住去路。瞇著眼睛,越則煜從此人散亂的頭發(fā)后打量著此人的來路??吹侥樕系陌毯?,越則煜冷眼瞧著。是他,林子朝救得那個小子。
薛平士看著越則煜,開口道:“恕草民無禮,您不能單憑林子朝的作為就要定他的罪,寒山寺中他也救了很多人,不是可以功過相抵嗎?”
還真是天真。瞥了眼薛平士,越則煜收回目光,大步從他身旁經(jīng)過,不想理睬。
“他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不過是做事極端了些,目的總是好的?!毖ζ绞繘_著越則煜大喊,“王爺,您若不理解但也請您給他一個申辯的機會。”
越則煜冷哼一聲,自己不給他機會?這世上自己給最多機會的人就只有他林子朝,自己想理解他,可是是他不給自己機會。想起那晚這小子和林子朝之間的對視,想起林子朝看到這小子的笑意,越則煜心中煩悶,沉聲道:“把此人趕出府衙,不許他在近一步,更不許他去監(jiān)牢探監(jiān)?!?p> “憑什么?”薛平士很是生氣,他本打算前去牢中看望林子朝,可煜王這一句斷了他的念頭,“為何不許我去探監(jiān)?”
因為你很煩。
越則煜心中回答,起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