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土豆、陳摶、楊三郎！
整個六月，東京城里提到次數(shù)最多的便是這四個詞。
玉津園“觀稻”之行一結(jié)束，消息便不脛而走，傳遍東京，乃至天下。
高產(chǎn)良種現(xiàn)世，以安天下，穩(wěn)定民心；陳摶獻(xiàn)種，彰顯皇家，穩(wěn)定社稷。
此等好事，無需隱瞞，甚至需要刻意宣揚(yáng)。
普通人暫時無緣得見新莊稼的模樣，但有百官親自見證，計相親自計算的畝產(chǎn)，絕對不會作假。
很多人都翹首以盼，希望這些高產(chǎn)新莊稼能盡早推廣，至少能嘗嘗鮮。當(dāng)然，也有不少人持懷疑態(tài)度。
新事物總歸要有個接受的過程，這都不足為奇。
最為津津樂道的還是扶搖子陳摶，以及其弟子楊浩。
神仙玄奧之事，在這個年代很有市場，陳摶是確有其人的道士，但因其傳奇色彩，在百姓眼中與神仙無異。
睡神仙無緣得見，能見一眼神仙弟子也是好的。
是以楊記鋪?zhàn)幼罱櫩捅┰?，尤其是上土橋老店，許多人完全是為一睹神仙弟子風(fēng)采，慕名而來。
楊家最近推出了些許新產(chǎn)品，比如九神牌花露水、香皂、肥皂等。
東京百姓見所未見，因品牌中有個“神”字，便自動腦補(bǔ)是睡神仙傳授之法，那應(yīng)該算是仙家用品嘍？
絕好的廣告效應(yīng)，“九神系列”立即進(jìn)入暢銷模式。
這一情形，楊浩始料未及，不免為之驚嘆。
那日玉津園中，因獻(xiàn)種育苗有功，楊浩終于從一介白身華麗轉(zhuǎn)身。
賜同進(jìn)士出身，晉爵華陰縣男，賞宣德郎，任司農(nóng)寺主簿一職。
出身、爵位、散官、實(shí)職，一下子全有了。
雖然只是小小的男爵，七品下的散官，司農(nóng)主簿也是微末之職，且只負(fù)責(zé)玉津園中那些莊稼。
然回家之時，楊田氏卻激動不已。
幾輩子窮苦農(nóng)家終于出了個官身，實(shí)乃光耀門楣的大喜事。
楊田氏為此特意前去相國寺酬神，感謝神佛保佑，又在家中設(shè)了祖宗牌位，叩拜祭奠，激動得熱淚盈眶。
王守忠剛剛送的房舍正好派上用場，作為華陰縣男府邸。
由此可見，封賞是早就擬定好的。
果子張、閭家叔侄等人，對楊浩也越發(fā)多了幾分敬畏與崇拜。
除了官民差別之外，也因楊浩的神仙弟子身份。
旁人或有存疑，但他們對此深信不疑。
原本他們很好奇，楊浩為何能搗鼓出那些新穎物品？無論是吃食，還是日用品，都是大宋不曾有的新奇之物。
而今不用多問，他們便明白了——神仙所賜之法。
再瞧見一經(jīng)上市，火爆銷售情形，都慶幸跟對了人。
什么合伙，什么股份，想那么多干嘛？死心塌地跟著楊三郎好好干，豈能吃虧？
“陳摶弟子”這層身份所產(chǎn)生的紅利太多，遠(yuǎn)不止如此。
甚至有人拐彎抹角地打聽楊浩是否定親，大有嫁女攀親之意，楊浩驚嘆之余，叮囑嬸娘果斷回絕。
楊田氏心里明白，楊浩身份已經(jīng)不同往日，前途不可限量，婚娶之事不可馬虎。
沒準(zhǔn)將來能夠迎娶相府千金，甚至是皇家公主也未可知，若是輕率定親，豈非耽誤了前程？
索性楊浩年歲也不大，再等兩年也不遲。
而且自己并非嫡親嬸娘，楊浩本身很有主見，自己不必插手，更不能做主。
幸福的煩惱很多，楊浩平均每日都會收到幾張請柬，邀請他參加各種詩會、宴會、酒會。
不勝煩擾，楊浩實(shí)在懶得理會，借口照料莊稼，躲進(jìn)了玉津園中。
干活？不用。
內(nèi)侍們都已經(jīng)上手，完全可以料理妥當(dāng)，楊主簿每日入園，純屬“視察”，然后吃瓜飲茶躲清閑。
然而清閑不是想躲就能躲的，避開了一些人，自然也會遇到一些人。
杏黃道袍閃過，女道士清虛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面前。
楊浩趕忙起身見禮，下意識又往后退了兩小步，與一個疑似后妃的女人見面，必須保持距離。
“聽聞你是神仙弟子？”
“這個……算不上，我只是有幸見過扶搖子陳摶先生罷了。”
“哦…我好奇，神仙該是怎生模樣？是否能超脫七情六欲，喜怒哀樂？”
呃…
問題未免也忒高深了吧？
楊浩訕笑道：“沒見過神仙，我也不知……不過七情六欲，喜怒哀樂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何必非要超脫呢？
如果沒了情緒，沒了與生俱來的喜怒哀樂，即便成神仙，想來也與廟宇中的泥塑木雕沒什么區(qū)別，又有什么意思？”
女道士目光微變，詫然看著楊浩，似乎有些驚訝，沉吟許久才道：“你與旁人不同?！?p> “小子愚見，大師見笑了。”
“可是…倘若人生在世，只有愁苦哀怒，毫無喜樂……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是吧？！
這是要厭世輕生？
即便被皇帝冷落，也不至于如此吧？
見女道士緊盯著蕩漾的湖水，楊浩當(dāng)真怕她突然跳下去。
罷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該勸還是要勸的。
“有一位先哲說過，世界從不缺少美，只是缺少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其實(shí)，快樂也一樣?！?p> 楊浩沉聲道：“人生在世難免有不如意，有愁苦悲傷，卻也有歡樂，沉浸于哀愁而忽略了很多歡愉快樂，豈非遺憾？”
“倘若并非看不見，而是壓根沒有呢？”
“也許…時候未到了，就像糧食蔬果一樣，播種之后，要等待發(fā)芽生長、展葉開花方能結(jié)果。
期間還需施肥澆水，精心照料，等待一段時間，方能有收獲的喜悅。
有時候這個過程會很漫長，但有道是守得云開見月明，冬天已經(jīng)到了，春天還會遠(yuǎn)嗎？世間一切美好，需要有點(diǎn)耐心?！?p> 毒雞湯！
說完之后，楊浩心中不禁有些尷尬，平素最反感這些心靈雞湯，今日卻……
讓一個愁眉不展，看不到希望的嬪妃苦熬著，等待或許根本不存在的美好未來，是否有些殘忍？
可若不如此，該當(dāng)如何呢？總不能慫恿她投河自盡吧？
好死不如賴活著，人活著，總歸是有希望的。
說到底，如同林黛玉般的女子，旁人的勸慰終究作用有限，除非她自己能打開心結(jié)。
林黛玉好歹有個賈寶玉，還有個念想。
她呢？
瞧了一眼沉默良久，轉(zhuǎn)身悵然而去的女道士，楊浩不禁心生惻隱，有些同情。
奈何她身份特別，幫不了她，壓根也不敢?guī)汀?p> 能熬一碗雞湯，寬慰其心，也算盡心了。
只是楊浩萬萬沒想到，一碗毒雞湯下肚之后，女道士似乎喝上癮了。
每當(dāng)自己前來玉津園時，一襲杏黃道袍總會出現(xiàn)在湖畔阡陌上。
看到那張沒有半分笑容，甚至少有血色的臉，以及站遠(yuǎn)處，目光冷冷，宛如低氣壓的張隱歌，楊浩著實(shí)不忍拒絕。
無可奈何，只得提心吊膽地搜腸刮肚，拼湊各種毒雞湯。
以至于全然不曾注意到，對岸柳樹下，有雙眼睛默默盯著他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