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記食府是食肆的升級版。
主營炒菜,店面更大,裝潢更為雅致,設(shè)有單獨的雅間。
雜貨生意告一段落,難得空閑,楊浩便帶著楊雪、大黃狗來食府“視察”,四處轉(zhuǎn)悠。
正在樓上雅間聽掌柜匯報時,大黃狗突然一抬頭,揚起鼻子,搖著尾巴轉(zhuǎn)悠個不停。
楊浩見狀,心下了然——有熟人來了!
“去瞧瞧,何人到訪?”
“三位中年文士,看起來頗有氣度,似是官府中人。”掌柜也算有些眼力,站在樓上瞧了一眼,立即回稟。
楊雪出于好奇,跟在后面瞧了瞧,喜滋滋道:“一個是在陜州去過沈姐姐家的老伯;還有兩位去過咱家店里,讓三哥你拜師來著?!?p> 尹洙、范仲淹、歐陽修或是韓琦……
楊浩頓時反應(yīng)過來,有些頭大,這三位怎么來了?
偏生自己剛好在這,也忒寸了吧?
總不至于是沖著自己而來吧?
轉(zhuǎn)念一想,韓、范二位好歹是宰相,在東京城里找尋一個人的蹤跡倒也不是難事。
這是唱哪出?
楊浩有些奇怪,但原則是——不見。
朋黨論沸沸揚揚,雖說楊浩尚不知今日朝堂風(fēng)波,卻從史籍上看到過“伊霍之事”。
謀逆!
如此大的罪名,誰敢沾染?
自己只是個小小的華陰縣男,宣德郎,不敢涉及朝堂風(fēng)浪,否則很容易被淹死。
“好生招呼著,別說我在這?!?p> “是!”
掌柜雖不知楊浩為何要避而不見,但既然東主吩咐,照辦便是。
可是沒多一會,掌柜便苦著臉回來,無奈道:“東主,不行啊,兩位相公指名要見你。”
“你……”
掌柜面露難色道:“小人沒說漏,但相公們言之鑿鑿,確認(rèn)東主在此,怕是避不開……小人辦事不利,還望東主見諒。”
“無妨,不怪你?!?p> 楊浩擺擺手,心中思咐著三位大臣的來意。
來就來唄,心情不好,吃吃喝喝這沒錯,何必指名見我呢?
整個東京都像避瘟神一般躲著你們,何苦為難我一個少年郎?
楊浩很郁悶,卻也無奈。
事已至此,見還是不見,這是個問題。
沉吟片刻,楊浩道:“雪兒過來,去幫三哥辦件事。”
“啥事???保證完成任務(wù)?!逼綍r玩鬧時楊浩的口頭語,小丫頭有樣學(xué)樣。
“你去跟他們說幾句話……”
……
范仲淹、韓琦、尹洙三人坐在雅間里,幾道精致小菜已經(jīng)奉上。
掌柜親自布菜,殷勤招呼著,不敢有絲毫怠慢。
瞧著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尹洙笑道:“聽聞這是楊三郎從那位洪七公異人處學(xué)來,果然不錯?!?p> “師魯兄你沒口福,上次我們?nèi)ド贤翗?,可是楊三郎親自掌勺下廚?!?p> 尹洙遺憾道:“哎呦,那可惜了……而今再想吃到楊三郎親自烹制的菜肴,恐怕很難?!?p> “也不是沒機會,關(guān)鍵要看有沒有這個面子請動楊三郎。”
“首先得見到人才行?!?p> 韓琦抬頭看著掌柜,笑問道:“楊三郎人呢?客人到訪,主人遲遲不見,這般待客之道可不大好?!?p> “相公見諒,東主他……”
掌柜支支吾吾,幾乎也被迫說實話的時候,楊雪進(jìn)來了。
“我三哥已經(jīng)走了。”
“怎么走的?”
韓琦眉頭一皺,他們所處的位置恰好能看到門口,并未見到楊浩外出。
楊雪天真無邪地笑道:“后院,翻墻走的。”
呃……
三位大臣險些一口老血暈過去,這叫什么事?
來吃頓飯順道拜訪,結(jié)果把主人逼的翻墻逃走。
此事若傳揚出去,定又是一樁笑話,成為旁人奚落“新政君子”的典型例子。
楊浩不是普通人,是“神仙弟子”,人氣甚高,意義全然不同,殺傷力也更大。
韓琦有些郁悶,是他提議前來的,結(jié)果鬧出這樣一個笑話,頗有幾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楊三郎,也忒不給面子了,即便不見,也用不著如此吧?”韓琦面紅耳赤,顯然是生氣了。
尹洙勸道:“稚圭,算了,可以理解。”
“我三哥說了,是非之地,還是盡早離開的好。”
楊雪撂下一句話,轉(zhuǎn)身帶著大黃狗便下樓去,楊浩翻墻出去,在外面的路口等著她。
如此一來,韓琦越發(fā)氣惱。
羞辱,赤果果的羞辱??!
什么意思?有他們“君子黨人”所在之處,竟成了是非之地?
這比直接當(dāng)面攻訐污蔑,還要讓人郁悶。
韓琦憤憤道:“沒看出來,楊三郎平素里看起來人模人樣,謙遜有禮,心地竟如此刻薄歹毒。”
“相公見諒,我家東主不是那樣的人……”
掌柜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聲辯駁,但瞧見韓琦有些泛紅的眼珠,不由兩股顫顫,慌忙告罪離去,避之不及。
“連這等商賈也…”
韓琦臉色通紅,抓起一個酒杯,欲摔杯泄憤,卻被范仲淹拉住了胳膊。
“稚圭,冷靜!”
“希文兄,對不住,今日是我自取其辱,連累你們了?!表n琦總算是放下酒杯,氣吁吁地道歉。
范仲淹搖頭道:“不,也許我們來對了?!?p> “怎么講?”韓琦與尹洙不由詫異。
“你們再想想小姑娘轉(zhuǎn)達(dá)的那句話,楊三郎是怎么說的?”
“是非之地,還是盡早離開的好。”
尹洙細(xì)細(xì)品味片刻,突然眼中精光一閃,訝然道:“莫非……?”
韓琦也反應(yīng)過來,他本是極聰明之人,適才過于憤怒,以至于忽略了重要細(xì)節(jié)。
“于我們而言,眼下的東京,可不就是是非之地嘛!”范仲淹幽幽一嘆,似有所指。
尹洙沉吟片刻,探問道:“希文兄,你的意思…楊三郎話里有話,是讓我們…離開東京?”
“他們鬧出這些事來,不見得是為了要我們的命,興許只是為了逼我們走?!表n琦輕嘆一句,徹底冷靜下來。
范仲淹低聲道:“不管敵意如何,眼下只要我們離開東京,是非或許就能告一段落,逐漸塵埃落定?!?p> “可是,若就這么走了,新政該當(dāng)如何?”尹洙不禁有些擔(dān)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p> 范仲淹頗為樂觀,但韓琦卻情緒低沉,眉頭緊皺,眼神格外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吧!”
尹洙無奈點頭,旋即苦笑道:“如此說來,楊三郎不僅給了我們建議,連借口都為我們找好了?!?p> ……
楊雪帶著大黃狗出門,楊浩已經(jīng)等在路口。
“三哥,任務(wù)完成,你交代的話都說了?!?p> “好,雪兒好樣的?!?p> “就那么幾句話,三哥為何自己不去說呢?”楊雪好奇詢問。
“我啊…不想見他們,雪兒把話帶到就行了?!?p> 楊浩隨口敷衍兩句,心情有些復(fù)雜。
慶歷新政這灘渾水他絲毫不想沾染,所以最好不見,但坐視不理,傷害良臣善意,心里難免過不去。
思來想去,出此下策。
話已經(jīng)帶到了,也算是盡心了。
能不能聽得懂,聽得進(jìn)去,那就看他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