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勤宮。
朱由檢正趴在書案上，聚精會神地練習書法，最近他的字突飛猛進，寫的越來越出眾了。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是初冬了，宮外院子角落的樹已是光禿禿的模樣，枯枝敗葉鋪了厚厚一層，幾個太監(jiān)正在清，一陣寒風吹來幾片枯葉晃晃悠悠地打著璇兒飄了下來，朱由檢離開書案，站在窗前望著外面蕭瑟的冬景，不禁生出幾分凄涼。
自從李選侍去世后，這勖勤宮里便愈發(fā)冷清，往昔的歡聲笑語也湮沒在歲月的風塵里，無影無蹤。如今這里除了朱由檢就是一些太監(jiān)、婢女，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寂寞孤獨在所難免。
正在他胡思亂想時，太監(jiān)徐應元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他身后：“殿下，皇后娘娘來了。”朱由檢驚喜不已：“皇后？皇后來看我了，快快，快迎接去?！?p> 話音未落，張皇后已經(jīng)進門了：“不用忙了，本宮已經(jīng)進來了?！敝煊蓹z趕緊施禮：“臣弟拜見皇嫂?！睆埢屎笮Φ溃骸盎适宀槐囟喽Y，快快請起。”朱由檢：“皇嫂今天怎么想起到我這勖勤宮來了？”張皇后神秘地說：“當然是有好事臨門嘍，本宮特來為皇叔道喜。”
朱由檢一愣：“臣哪兒有什么好事呀，皇嫂真會開玩笑?！?p> 張皇后一本正經(jīng)地說：“那本宮就不繞圈子了，本宮已經(jīng)奏請皇上恩準信王納妃開府，皇上已經(jīng)同意了?！?p> “納妃開府？上次不是說過此事了嘛?！敝煊蓹z不以為然。
張皇后：“你呀，納信王妃，開信王府，以后皇叔就是名副其實的信王了，這皇宮就再也關不住你了?！?p> 最后一句話別有深意，朱由檢聽出了這話的話外之音。這勖勤宮也是東廠監(jiān)視的重點目標，皇后顯然是想讓他脫離東廠的監(jiān)視。本來張皇后打算勸皇帝選一個遠離京城的州府做信王屬地，早日令其離京就藩。
誰知天啟難舍兄弟親情，不愿朱由檢外放，于是想了個折中的辦法，令工部在京城修建信王府。令禮部、宗人府負責選妃之事，張皇后和劉昭妃等幾位老資歷的后妃任評審，從順天府上報的秀女中選拔信王妃。
見朱由檢有些猶豫，張皇后壓低聲音：“事關社稷安危，皇叔責任重大，萬勿推辭，趁奸人不備，速速出宮召集朝中忠義之士以備不測……”朱由檢似有所悟，明白了張皇后的一片苦心。想到這里，他只好點頭同意，張皇后臨走前叮囑他提高警惕，勖勤宮已經(jīng)不安全了，閹黨耳目就在身邊，一定不要打草驚蛇。
年輕的朱由檢第一次感到這個皇宮如此的陰森陌生，殺機四伏，恐怖籠罩……
天啟三年冬。
夜。山海關。大雪紛飛，天寒地凍，關外大地銀裝素裹，北風凜冽，城頭的旌旗在風中嘩嘩作響，夜色中一隊哨兵舉著火把從城頭走過……
經(jīng)略府。孫承宗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雪景，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此時的他一臉倦容，沒有心情欣賞著壯麗的北國雪景，擺在他面前的難題很多，亟待解決。
自從他被魏忠賢暗算解除內(nèi)閣大學士、兵部尚書等職務后，只剩下一個有職無權的遼東經(jīng)略。要兵，兵部尚書崔呈秀百般推諉；要餉，戶部尚書李起元也是叫苦連天，孫承宗明白這倆人處處作梗，都是魏忠賢在背后搞得鬼。如今兵餉全無，遼東的局勢非常不妙。
袁崇煥推門進來，輕聲道：“大帥，人都到齊了，就等您了?！?p> 孫承宗被袁崇煥打斷了思緒：“走，看看去。”
議事廳。各鎮(zhèn)衛(wèi)的總兵官都到齊了，孫承宗環(huán)視一周，祖大壽、趙率教、滿桂、吳襄……一個個熟悉的面孔，當然還有一個不討大家待見的生面孔——監(jiān)軍太監(jiān)劉朝。
按制，監(jiān)軍太監(jiān)有權列席軍務會議，不過只能聽，不能干涉。劉朝自從在南海子害死老主子王安后，便平步青云扶搖直上，深得魏忠賢信任。但王安的徒子徒孫卻對他恨之入骨，個別激進的甚至策劃暗殺他。劉朝聞訊寢食難安，惶惶不可終日，正好借朝廷選派監(jiān)軍太監(jiān)之機，毛遂自薦來到了遼東，魏忠賢把這個劊子手派到遼東也有監(jiān)視孫承宗的意思。
“各位，今天本部堂把大家召來是想商議下一步的計劃?！睂O承宗繼續(xù)說：“這一年來經(jīng)過各位的共同努力，遼東的形勢得到了扭轉(zhuǎn)，我們也逐漸擺脫了被動局面。現(xiàn)在正值隆冬時節(jié)，建虜奴酋短期不會來犯，趁這個冬天大家休養(yǎng)生息，養(yǎng)足精神，等到開春兒嚴陣以待痛擊來犯之敵！”
眾將齊聲：“得令——”
旁邊的袁崇煥接話說：“大帥，卑職以為我們要利用有利時機，抓緊時間練兵，不可有絲毫大意，如若等開春兒再練，只怕橫生枝節(jié)呀。”
孫承宗問：“哦，元素的意思是？”
袁崇煥看了他一眼：“大帥，我軍長于步戰(zhàn)和防守，而建虜長于騎射野戰(zhàn)，我軍一直處于不利地位，當下的首要任務就是練兵，盡快訓練一支過硬的騎兵，和步兵協(xié)同作戰(zhàn)，擇機殲敵必定旗開得勝。”
眾將議論紛紛，孫承宗贊道：“好，說得好，一針見血。不知元素可有練兵良策？”
袁崇煥分析道：“卑職統(tǒng)計過，現(xiàn)在各鎮(zhèn)衛(wèi)、堡所普遍缺騎兵，戰(zhàn)時沒少吃虧，結合這種情況，卑職擬練二十四營騎兵，每營五千人，合計十二萬人。這二十四營練成后將駐防山海關、寧遠、前屯衛(wèi)、松山、錦州、大小凌河和廣寧一線，嚴密監(jiān)視建虜動向?！?p> 前屯衛(wèi)總兵吳襄問道：“袁僉事，十二萬人不是小數(shù)目，加上馬匹衣甲糧餉給養(yǎng)，所需甚巨，又該如何解決呢？”
袁崇煥：“兵源不是問題，以往的客兵守遼弊病甚多。萬歷四十七年的薩爾滸兵敗就是教訓，卑職主張當以遼人守遼土，遼東百萬人丁挑選十二萬勇士不成問題，至于馬匹衣甲可以自己解決一部分，余下的奏請朝廷解決。”
孫承宗捋著胡須說：“兵馬甲仗好辦，棘手的還是軍餉呀，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此事老夫會想辦法，諸位要各司其職，不得擅離職守?！?p> 眾將齊聲道：“得令！”
孫承宗給天啟上疏了。
魏忠賢聽到這個消息時折子已經(jīng)到了天啟案頭，天啟交代過孫承宗的折子可以直接進呈，不必經(jīng)內(nèi)閣和司禮監(jiān)。天啟聽說是孫先生的折子，急忙傳進，看過后沉思片刻，命召崔呈秀、李起元覲見。
二人很快便進宮見駕。
天啟拍了拍孫承宗的折子：“孫先生上奏，欲趁寒冬時節(jié)練兵備戰(zhàn)，所需十萬套馬匹、兵仗衣甲及七十萬兩軍餉，著爾二部用心辦理，不可誤了遼東大事?！?p> 一聽這話，雖是寒冬時節(jié)，李起元的汗瞬間冒了出來。二人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天啟愣了一下：“怎么不說話，沒聽見嗎？”
崔呈秀遲疑了一下：“臣等聽到了?！?p> “那還愣著干什么，辦差去吧?！?p> “陛下——”崔呈秀大倒苦水：“這十萬套馬匹衣甲臣部實難完成??！陛下，我朝戰(zhàn)馬多來自九邊牧區(qū)，近年來除了建虜不斷挑釁外，西北各邊也飽受蒙古人蹂躪之苦，良馬產(chǎn)地多為蒙古人奪去，如今臣部實難湊齊十萬匹良馬??！”
李起元也無師自通，跟著倒苦水：“陛下，這七十萬兩軍餉數(shù)額甚巨，臣部早已入不敷出，現(xiàn)在再加上這七十萬兩，臣部實難拿出呀。”
天啟擺擺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們說怎么辦？”
崔呈秀勸道：“陛下息怒，依臣愚見，全給不現(xiàn)實，不給又不行，不如先給一半救急，日后再從長計議。”
天啟來了精神：“哦，給一半？”
“對，給一半，臣部想辦法湊夠五萬套馬匹衣甲，解送遼東?！贝蕹市憧犊乇響B(tài)。
李起元也趕緊表決心：“臣部節(jié)衣縮食、縮減開支，擠出十萬兩以解遼東燃眉之急。”
天啟有點泄氣，嘀咕道：“才這么點？太摳門兒了吧。”
李起元趕緊解釋：“臣也知道十萬兩少了點，可國庫里只有四十萬兩存銀，朝廷上下可都盯著這點銀子啊?！?p> 天啟心煩意亂：“還差二十萬兩，你們說該怎么辦？”
李起元也像李汝華那樣打起了內(nèi)帑的主意，他試探著問：“陛下，為今之計只能發(fā)內(nèi)帑救急了?！?p> 天啟沉默了，二人屏住呼吸，看天啟的反應。
停了一下，天啟開口道：“邊事危急，朕不能坐視不管。這樣吧，朕決定拿出……”
二人瞪大了眼。
“拿出五萬兩皇銀，加上戶部的十萬兩銀子，還有兵部的五萬套馬匹衣甲解送遼東，不得遲延?！?p> 二人面面相覷，敢情皇帝這是在一半的基礎上又打了折扣，七十萬變?nèi)f，眨眼間又變成十五萬，真是皇恩浩蕩啊。
天啟見兩人低頭不語，問道：“怎么，還有話要說嗎？”
崔呈秀忙說：“沒有，沒有……”
天啟：“那就這么辦吧，去吧，朕累了?！?p> 二人叩謝而退。
魏府。涂文輔畢恭畢敬地站在魏忠賢身邊，魏忠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瞇著眼回味道：“沁人心脾，回味無窮，好茶，好茶呀….”
涂文輔一臉媚笑：“好茶，好茶?！?p> 魏忠賢吹了吹熱氣，漫不經(jīng)心地問：“小涂子呀，最近怎么樣？”涂文輔奉承道：“托廠公您老人家的福，小的好得很吶?！?p> “嗯，咱家有一件差事想交給你去辦，辦好了回來有賞?！蓖课妮o一聽有利可圖，來了精神：“公公盡管吩咐?！?p> 魏忠賢道：“聽著，咱家想讓你走一趟遼東，給孫承宗送點東西，到那里后劉朝會找你，你要見機行事?！?p> 涂文輔心領神會：“公公放心，小的一定不辱使命。”
魏忠賢：“事不宜遲。你收拾一下馬上出發(fā)?！?p> “是，小的馬上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