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說,那岑家女子和封過要穿過這密林不是什么難事,只是身邊帶著什么也不會的素楝和一個半死不活的虞梓。素楝本就對自己起了疑心,虞梓更是覺得自己騙了他,這么貿(mào)然出現(xiàn)并不討好。只要素楝沒有什么危險,別人又關他什么事情呢?
正盤算間,遠遠的又有人過來了,他猜的沒錯,醫(yī)圣果然慈悲,放心不下這個弟弟。他的紫色外袍在這一片森林綠海中格外顯眼,而他身旁還有一人,一襲黑袍,二人并立,看樣子相談甚歡,那人正是昀顏。
華瓔心道,來的正好。那日放走昀顏已是不得已而為之,這次自己送上門來可就別怪他無情了。這醫(yī)圣果然是名不虛傳,連這魂魄殘缺的人都能醫(yī)治,自己實在低估了他。不過也好,這樣對他華瓔來說也不是件壞事。他遠遠看著,虞槿雖有眼疾,卻并不影響他那天然的氣度,他看起來對昀顏照顧有加。昀顏似是不管不顧,并不介意腳下踩的是草叢還是荊棘,也并不看前路的樹枝是否會碰到頭臉,反而是眼睛不好的虞槿時時替他折枝,提醒他小心腳下。華瓔在人間混跡已久自詡為翩翩君子,早早耳聞君子有道,君子有德,君子有禮,君子有樂??墒?,他不得不承認,虞槿,才確實稱得上是君子。
從那日夜談他就知道,他們不可能是朋友,但是他也同樣希望他們不要成為敵人。他看著昀顏和虞槿并行而立的樣子,不知為何心中很不是滋味。被虞槿救下在氓山待的那幾日是他這一生過的最富足的日子,他從未那樣安心過,他從未想過日子還可以這樣過。虞槿所到之處有一種藥香,似有安神的效果,他突然就那么安靜了。虞槿不問他的身份,離開時也不問他的去處,好像什么也不在意,但是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他所贈包裹里有藥丸、有銀子、有干糧,長這么大,第一次有人不計回報替他想的這么周到。后來他總是找各種借口往氓山送東西,卻沒有勇氣再踏足一步,因為他害怕虞槿發(fā)現(xiàn)他的秘密,他雖然是狐族,但是他是妖。而觀之虞槿,雖其總以凡人之姿對外,可事實上恐怕并不那么簡單。氓山高葉鸞的門下可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他向來并不為瑣事煩憂,他有更大的目標,日子久了自己也就放下了,強求的朋友或許就不會是朋友。然而他沒想到,時隔經(jīng)年,他在海島又重逢了。而且如果他猜的不錯,他們起碼有一個共同的目的,那就是素楝。本來他擔憂自己因為父親的囑托而影響自己的大計,他來的正好。雖然并無深交,但是暫時借他之手保她無虞,已經(jīng)是最好的安排了。所以,就當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吧,他破例放了昀顏,反正再過幾日,他的秘密就會被深深的埋住,再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
而他十分尊敬的舒遲兄,他不想他卷入其中,因為他不想有這樣的敵人,那樣他會很為難。而他也不想進一步深交,于他目前的處境,如果真的欣賞,那就要離得遠遠的才好。
華瓔獨自在那山尖,像個孤獨的影子,遠遠的看著他想接近卻不能的那一群人。眼看著虞槿和素楝越來越近,他也該離去了。有他的舒遲兄在,他們大概能安全的離開這個林子了。
虞槿和昀顏二人并行,一路上并無驚險。走著走著,他覺得素楝應該就在附近,因為周圍的一切正漸漸明朗。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叢林的綠色,這密林看起來頗有些神秘,但對他來說是從未見過的景象。他們正經(jīng)過一片松林,在太陽炙烤之下松香陣陣,卻一絲風也沒有,因而顯得悶悶的。他突然示意昀顏噤聲,抬頭環(huán)顧高處,仿佛是有什么人在注視著他們。
然而這林子依然很靜,只有隱約傳來的腳步聲。那大概是素楝了,聽聲音她并不是一個人。他想起昨晚夜風中安靜睡著的她,她啊,確實是這樣,膽子大得很。換作他自己,也不可能在一個半夜擄走自己的人身邊安然入睡。他早就聽說,這密林很是邪門,每年都有大量探險者有去無回,這丫頭,真是……今早親自將她送回,他想過會再見面,但是沒想過這么快。
當然,他也沒想過自己來的多么及時。
素楝已經(jīng)在這密林中走了兩個多時辰,體力早已不支。雖然已經(jīng)提前服下抵抗瘴氣之毒的藥丸,但是似乎并沒有多大作用。瑰云一直攙著姐姐,漸漸的這瘴氣迷霧也讓她略感暈眩。唯一體力尚可的封過正背負著已經(jīng)昏迷的虞梓開路,也是異常艱難。眾人一掃之前的歡聲笑語,氣氛變得凝重。素楝極力要求封過和瑰云先走,送虞梓走出這密林后再來找自己,但是其他二人并不同意。就這樣四個人走得極慢,素楝也越來越虛弱。她突然想起那年她和珠珠誤闖這密林也差點丟了性命,最后被吳菡和劉秀才救出?;蛟S這次自己沒那么幸運,卻還要連累封過和妹妹。天上的太陽為何這樣兇狠,穿過密林也要以強光為劍,刺的她眼睛好痛。她好累,也好想睡,好想睡……
瑰云看著望不到盡頭的密林,心里自責這次大意了。姐姐看樣子已經(jīng)很難支撐了,她看到前面有一棵大樹,想著稍作休息讓她喝點水。就這么一點走神,腳踩空了,眼看就要摔倒,還好她反應夠快,抓住旁邊的樹枝,終于站穩(wěn)了??墒?,素楝就沒有那么幸運了。沒了瑰云的攙扶,她直接倒向了另一邊的荊棘叢,眼看著就要扎個大花臉,說時遲那時快,突然一個紫影飛來,在素楝觸地之前接住了她。
素楝迷迷蒙蒙,眼前是一片紫色的火花,像是那上元佳節(jié)綻放的焰火,又像是春日里珠珠家的紫藤花架。那紫藤開得那么盛,又是誰在那架子底下,背影如水云般氤氳,她實在看不清,倒是那甜中帶苦的味道,好生熟悉,好生安眠。她想,就讓我睡一下吧,太累了……
虞槿懷抱著素楝,她輕盈得像個精靈,好像隨時會從手中飛走。虞槿下意識地緊了緊手,靜立了幾秒,以緩解眼前那強烈的光感。待得一切歸于平靜,他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眾人的焦點。只有昀顏笑著,看自己的眼神頗有些玩味,背著虞梓的那人眼神略帶怒意,而那緋衣女子也是一臉驚詫。虞槿這才發(fā)現(xiàn),這位緋衣女子正是今早在瓊花殿看到的那位“岑小姐”。果然是位美麗的女子,和他看到的那副畫像竟有三分像。不過美好的事物總是相似的,所以他倒也不敢確定,這位女子就一定是自己要找的人。只是這見面來的太突然,讓他有些抑制不住的喜悅,然而這種喜悅并未讓他忘記自己該做什么,顯然一直抱著素楝此時并不妥當。
于是他將素楝輕輕靠在一棵大樹下,從容走向瑰云,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瓷瓶遞給瑰云,“在下虞槿,他是我的弟弟。追著他才來到此處,感謝各位對舍弟的照顧。這是解毒的藥丸,各位請趕緊服下,方有希望走出這瘴氣密林?!惫逶品路鸨恍M惑了,沒有猶豫就接住了這小瓷瓶。她呆呆立著,若說這人是凡人,那氣度自己也要自愧不如。若說這人是仙人,天上哪有這般人物自己不認識呢?
虞槿見她并不回答,忙解釋道,“這毒甚是厲害,就算是神仙也要避讓三分。要不是我以前救過中毒的病人,也不可能有這藥丸?!惫逶拼藭r方回過神來,連忙致謝。她舉著藥瓶指著自己姐姐,虞槿笑道,“是了,中毒的人吃了這藥也會好些。”這一笑,瑰云感到很輕松,這密林讓她有些絕望,而這人好像是專門給人帶來希望的。
她連忙走到素楝身邊給她服下藥丸,接著又給虞梓服下。眾人皆分得藥丸,又將這一路情形說明,虞槿沉吟片刻,“按著時辰,我們已經(jīng)在這密林的邊緣,估計再有半個時辰就能出去。有我在,大家不必擔心?!?p> 封過看著他,并不相信。虞槿并未在意,“舍弟就由我?guī)е?,只是夙念??p> “你認得她?”封過警覺道。
“她好像是舍弟的朋友,我見過。”虞槿不知道他們知道多少,但是知道素楝每回都是偷偷溜出來。在她沒醒之前,還是少說為妙。
“我背著她?!狈膺^起身朝那樹下走去。虞槿眉頭微蹙,似是在思考什么,他正要開口,緋衣女子先開口了,“還是我來吧。我剛服下虞公子的藥丸,已經(jīng)好很多。再說也沒多遠了?!惫逶茡屜纫徊?,負著素楝就直接走了,留下虞槿和封過相顧無言。封過見狀忙跟上去,虞槿背著自己的弟弟,他似是仍舊昏迷著,那總是歡欣的臉龐因病痛有些扭曲。這弟弟,讓他受點苦也好。要是自己不在了,他可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