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圣壽夜宴（二）
莫晴不知曹烈是何時進了皇宮的，他沒有扮作華府的侍從，竟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扮作了皇宮禁衛(wèi)。她更沒料到，曹烈此次玩心大起的目標，竟然是張瀛代表沈潛獻上的壽禮——壽字如意連珠珊瑚對瓶。
還沒有輪到張瀛向明帝祝壽獻禮，曹烈密切關注他身后抱著盒子沉默矗立的灰衣身影，盤算著怎樣才能將那人引出來，畢竟這樣比起他混到那人身邊去、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要容易得多。曹烈靠在太液池邊的一棵樹旁，嘴巴叼著一根草，絞盡腦汁想著法子，誰料不知老天哪里想不開，竟然遂了他的心意。他看到盡量不引人注意而不時小幅度東張西望的張家公子終于按捺不住站起身來，和身后灰色的影子說了幾句什么之后，兩人一同告罪離席，跟著侍宴太監(jiān)身后，走入太液池畔為男賓準備的休憩之所青冪苑中。
曹烈吐出草桿，嘴角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邪氣笑容，低頭悄然跟了上去。以他的能耐，張家公子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根本不足為懼，守著瓶子的灰衣影子功夫大約不弱，可他亦自負武藝高強，估計不過也就是費些時間罷了。他慢慢跟得近了一些，穿過院落的角門，抬眼看到張家公子沿著正對著的抄手游廊匆匆而去，灰衣影子卻沿著旁邊的另一條與他分頭行動了。
曹烈暗呼一聲“天助我也”，足下輕點，跟著那灰衣影子身后而去。剛走到門垛的陰影里，迎面便是一道勁風，他連忙折身后撤，堪堪避開，卻正是那灰衣影子發(fā)覺了他的跟蹤，率先朝他出手了。
曹烈這才看清，那灰衣影子身形瘦小，一張巴掌臉更是小而蒼白，眼瞳幽深寧靜，隱有微芒，那張臉仿似從不曾有表情，即便出拳又狠又穩(wěn)，也是一派淡定無波?？墒恰难凵褡疃?，輕易識破這個身著男裝武藝高強的灰衣人，竟然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
兩人在無人經過的廊檐下交起手來，曹烈的招數(shù)狡猾無賴，灰衣人的防守穩(wěn)固不破，轉眼間走了十幾招，勢均力敵。拳腳無眼虎虎生風，曹烈眼見灰衣人眉不抬眼不眨，一絲表情都未曾變過，宛若古井無波老僧入定，不由開口挑釁：“灰撲撲的小尼姑，成了小爺我的手下敗將，看小爺不撕了你的假面具！”
他根本不指望她會說話，卻只聽她輕啟檀口，語聲清冷：“曹小賊，大言不慚。”
曹烈一驚，被她覷到空子，差點中了一拳，忙后退兩步躲開了：“你竟然知道我是誰？！”
灰衣姑娘持身而定，淡淡道：“原本并不確定，不過現(xiàn)在……”
宴會伊始，吳聿珩便被太后和皇后召來坐在近側，離池畔坐席遠了，極目探望人群中那抹倩影，亦是難以看清，早便有些魂不守舍。
不知怎的卻被人瞧見，告訴給了皇后?；屎罅r想起吳聿珩是即將與華相幼女定親的，他母親淮陽侯夫人李氏進宮來問安時，還說兩人極為合襯，端的天作之合，看來到底不錯，便笑說給太后聽。太后一時很有興趣，便笑著催吳聿珩去叫了華想容來，說是年紀大了又剛病愈，恐怕乏了等不了許久，叫把他和華想容的樂舞提前一些，看過了便要早些回宮安歇。
吳聿珩被太后皇后和近前陪宴的嬪妃們的湊趣笑得渾身不自在，臉上雖仍緊繃，到底燒得厲害，忙逃也似的離席了，不叫人瞧見端倪。所以遇到侍宴的小太監(jiān)來傳話，說華家小姐有請吳公子邊院一敘，吳聿珩腳步未停，極少見地露出慌張之態(tài)，催著小太監(jiān)快步去了。
華想容和莫晴立在供女眷休憩更衣的月梧苑東廂前。華想容預備同吳聿珩坦白陳情，她連夜準備了很長的腹稿，打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卻還是忐忑不安。
莫晴在此事上卻是無能為力，她只能拍拍華想容的肩膀以示安慰，眉梢眼角流露出不知是疲倦還是悲傷的復雜神情。對于壽宴的樂舞，莫晴并不擔心，華想容原本便自幼習武，一套最基本的劍招根本不在話下，且她身段風流，自有韻味。而且她把同吳聿珩商討好的環(huán)節(jié)，也都一一交待給了華想容，想來以華想容的聰明伶俐，自能隨機應變。
莫晴理解華想容，但華想容顯然忽略了她的心情。莫晴并無不悅，但也只能陪華想容片刻——她并不打算被吳聿珩看到，況且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同曹烈一起前往冷宮調查莫晗的身世。而在這之前，她需要先找到不知去了何處的曹烈。
華想容和莫晴都沒有想到，吳聿珩見東廂并無旁人，竟然揮退了領路太監(jiān)的通報，非但沒有任何預兆，而且來得這樣快。莫晴這邊剛跟華想容示意自己離開，轉身走了不到三步，就聽到了吳聿珩如同夏夜清泉一般的聲音：“華姑娘。”
華想容怔了下，正要邁步上前，吳聿珩卻已經快步越過了她，攔在了裝作不知企圖逃走的莫晴身前。華想容膽戰(zhàn)心驚地轉頭望向莫晴僵硬的背影，和在她面前低下頭的吳聿珩，他冰山般刀鑿斧刻出的俊美面龐上，竟然緩緩綻放出一抹淺淡如晚秋桂花香氣的笑容。
華想容清楚地看到吳聿珩眼眸里的笑意和溫柔，那和曹烈看著自己時候的眼神，又相似又不同。吳聿珩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莫晴，仔仔細細又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臉，在判斷“蟹毒”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傷害后，很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他微微彎下腰，告訴她太后想要馬上看到他們的獻藝。華想容沒有聽清他最后又低聲跟莫晴說了句什么話，她只看到莫晴猛地抬起頭來，差點撞到吳聿珩的下巴。吳聿珩被她嚇了一跳，卻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眼睛亮得像是撒了天邊最亮的星子在瞳仁里一樣，然后他拉住明顯沒有回過神的莫晴，快步離開了。
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口，華想容幾步追過去，兩人卻連影子也不見，她愣了半晌，很快反應過來，正要舉步追去攔住二人，卻聽到身后一道爽利的女子聲音：“容容在這里，可叫咱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