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遠方之客
未央回到榭絡(luò)閣心中仍是懨懨的,那些羽林軍說遲到乃嶺南王造訪之故,弄得未央沒了脾氣。
一下山她們就去找尉遲元翰報告,結(jié)果倒讓尉遲軒竹觸了霉頭,她自己又被帶到清華殿百般詢問,父皇神色凝重,一遍遍讓太醫(yī)、宮人給她檢查身體,弄得她十分疲憊,凝香她們不在,只有幾個榭絡(luò)閣原有的丫頭伺候著,她也無心與她們傾訴。
“公主,這就回來了么?”未央宮的小元公公慌慌張張的跑進來:“這是怎么了,到處都是羽林軍在搜查,咱們后園也被打開了……”
未央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不想理睬。小元公公看她心情不佳,不再問了,趕緊給她去拿點心。
未央腦海中又浮現(xiàn)了那頭銀色長發(fā),那雙冷鷙的眸子,以及那人臨走時不明所以的微笑。又想到自己被他扭著雙臂,屈辱的趴在他馬背上,以及自己手足無措的哭泣,頓時又羞又惱,臉燙的厲害。還有尉遲軒竹,不知道尉遲爺爺又怎么處置他!
今日府內(nèi)必定又是一番不平靜……
外面鐵甲“啷當啷當”一陣亂響,許多宮人竊竊私語,凝香的聲音也漸漸逼近:“你們站著干什么?干活去!”
她一跑進來就看到未央,高興地來拉她:“公主,還正想派人找您去呢!蘇嬤嬤回來啦,您趕緊……您怎么了?”凝香終于發(fā)現(xiàn)她不對勁了,小聲問。
未央輕輕搖搖頭,鼻子一酸,委屈道:“我被人欺負了?!?p> “什么?”凝香一驚:“您又與三公子打架了?有沒有傷著?”
“……不是他?!?p> “那……”
“是一個楚國的王爺,他差點殺了我……”于是未央邊流著淚邊將山上之事將給她,自然沒提自己哭泣之事。
凝香倒吸了口氣,良久才道:“那這些羽林軍……?”
未央吸吸鼻子,點點頭:“恐怕是沒用,那人對這里異常熟悉……”
“那皇上責怪您了么?”
“沒……不過尉遲軒竹慘了……”
凝香松口氣,拍拍她的手道:“管他呢!他這人也該教訓教訓了!現(xiàn)下是愈發(fā)的沒規(guī)矩了,這次讓您陷于如此險境,下次還不知怎么樣呢!”
“……”
“放心吧公主,”凝香看她不做聲,以為她害怕,趕緊道:“咱們行宮里多了一倍羽林軍,皇上又派了十多個暗衛(wèi)護您周圍,那人便是三頭六臂也休想進來!您趕緊準備準備,一會兒蘇嬤嬤要來拜見您了?!?p> 未央也不愿與她解釋自己所擔心的并非這些,只是揮揮手道:“蘇嬤嬤又不是外人,讓她來就是了,我現(xiàn)在哪有心思弄那些!”
凝香垂著眼簾,表情古怪道:“公主您忘了,蘇嬤嬤這次是帶了人來的?!?p> “對啊!”未央一拍腦門:“是誰呢?”
未央換了身衣服就出來了,凝香凝露也隨她出來向后庭走去。
榭絡(luò)閣果然多了不少羽林軍,還多了些生面的太監(jiān),未央擺擺手叫他們不用行禮,飛快地走著。
“公主!”一出院子就看到一身戎裝,精神抖擻的陸御云,未央趕緊拉他到一旁問陸御風消息,陸御云也是不知,還暗道爹娘那里怕是瞞不住了。
未央請他寬心,說最遲明日一定回來,還暗暗告與他幾句話。陸御云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點點頭不在多言。
榭絡(luò)閣花園最后邊有一個小樓,極為偏僻,是花匠放雜物之地。凝香本是早收到信在未央宮準備好的,可又說她們途中稍有延誤,到時恐怕已經(jīng)上了山,故而直接來紫蔚山。凝香無奈,只好又將這個僻靜處給她們收拾出來。
未央到時,昔日這片雜草橫生荒涼之地已收拾妥當,院子撒了水掃的異常干凈,墻頭上擺滿了蘭草,道路兩旁是些密密的竹林,微風拂過簌簌而響,和著林間鳥語別有一番清幽滋味。
這時,那扇粗糙的黑門突然開了,凝煙凝霜先出來,后面一位錦衣老婦笑吟吟的看著她。
“嬤嬤!”未央大叫一聲,歡呼著奔向那個一臉驚喜的老婦。那老婦“噫”一聲,趕緊張開手——
“哎呦,我的公主啊,”拍著懷里的人兒,嬤嬤老淚縱橫:“可是回來了,去那北邊荒野地,您沒受苦吧?”說著抱著她那粉嫩的臉仔細端詳,一下子淚如泉涌:“黑了。瘦了?!?p> 未央與凝香對視一眼,無奈道:“每次您都這么說!”
衛(wèi)嬤嬤擦擦淚水,振振有詞道:“可不是我說的么,您一旦離了我,必是只顧著玩兒了,哪里會在意身子?”又向凝香指指道:“她們這幾個小蹄子,不攛掇您鬧便是阿彌陀佛了,哪里還管得了您?”
“嬤嬤,”凝香一努嘴可不干了:“公主從祁北回來便是上山,奴婢哪有攛掇她?您看這不好好的嗎!即便是受了苦受了累,也必是尉遲將軍照顧不周,可賴不得我們!”
紫蘇狠狠瞪了她一眼,凝香做個鬼臉,笑道:
“公主,還有客人吶!”
未央這才注意到紫蘇后面,一身僧袍的婦人。只見她眉目與紫蘇十分相似,連身段神態(tài)都無多大差別,只是這人更為恬淡,也更為堅毅,更不似蘇嬤嬤般平易近人,一雙洞明的眸子里充滿了驚訝、欣喜與淡淡的悲傷,遠遠的看著未央一步步向她走來……
“公主……”她顫抖著聲音,緩緩跪倒在地,頓時淚如泉涌。
未央不知所措站著,不知怎么回應(yīng)。蘇嬤嬤趕緊介紹道:“這就是老奴的胞妹,紫絡(luò)。在寒音寺戴發(fā)修行?!?p> 未央聽過蘇嬤嬤有一個妹妹,以前也是伺候母妃的,母妃仙逝后便出宮修行,未央每年都能收到她精致好看的平安福。
她趕緊扶她起來,急道:“嬤嬤不必多禮,早聞蘇嬤嬤與父皇提起您,遠道而來,辛苦您了?!?p> 紫蘇也趕緊勸她:“天天你念著見公主,這見了怎么還哭了,讓公主難做?”
那紫絡(luò)嘆口氣,紅著眼圈兒打量未央一眼,哽咽道:“我這是高興……高興……哪里想又見著公主了般……”
蘇嬤嬤輕咳一聲,她趕緊不說了,偷偷擦淚。
未央知她所說乃自己母妃,微微黯然,卻很快釋然笑道:“一早就說蘇嬤嬤名字好聽,沒想到妹妹的名字更是妙,兩位一聽便是出自瓔珞富貴之家!”
紫絡(luò)微笑道:“公主不知,老奴與姐姐自幼失雙親,早早進宮伺候主子,哪里有這般名,是公主為我們?nèi)〉??!?p> “啊?你們……”未央難以置信地看著兩個頭發(fā)灰白的婦人,不知如何開口。
紫蘇知她意,爽朗笑道:“老奴與妹妹雖是虛長公主十多歲,可以前賤名是一位討厭的貴人所擬,實在難以啟齒,公主所賜之名自然卻之不恭?!?p> 未央沒想到自己母妃也是極愛給別人取名字的,還取了這么好聽,頓時有了親近之感。要知道,未央宮四大丫頭也都是自己取的,比那些鶯歌燕語什么的好聽多了!
當下那兩位老姐妹請未央進屋,凝香她們早準備了果子點心,又讓她們少用點,一會兒午膳在前廳用。
未央很喜歡這位絡(luò)嬤嬤,她話不是很多,輕言細語卻不扭捏作態(tài),讓人聽著舒服。蘇嬤嬤怕父皇傷心,如宮里和將軍府所有人般,從來不給自己提母妃,而這位絡(luò)嬤嬤卻絲毫不在意紫蘇的眼神,一直給自己講母妃當年的事,從陌生的楚國到凌國皇宮再到紫蔚山的沁芳閣,讓未央心中有一塊地方漸漸清晰、填滿。
紫絡(luò)亦是異常喜愛這個不拘禮教卻禮貌自信如軟玉般的公主,許是與舊主相似太多,若非她那尚帶稚氣的軟音與活潑靈動的性子,她真以為十年之后,又見到了那個舉世聞名的美人在巧笑嫣然。
她的眼睛明里暗里就沒離開過她,未央知道,卻也絲毫不在意。母妃當年仙逝,身邊兩位姑姑一個留下來看護幼小的自己,一個寒山十年祈福庇佑,她四個有情有義的丫頭三個追隨她去,有一個年紀輕輕隨紫絡(luò)姑姑青燈古佛長伴左右……對她們,未央很是尊敬。
“婠汐姑姑呢?”未央才發(fā)現(xiàn)信上提到三人,卻獨不見了最后一位。
兩位嬤嬤神色一暗,不過很快道:“婠汐今日不方便見公主,改日再去拜見?!?p> 未央也不強求,只說她們好生歇息,明日去看狩獵大典。紫蘇要帶紫絡(luò)去見凌皇,被告知凌皇正緊急召見臣工,只好先去給皇后請安。
為了防止皇后故意刁難,未央親自陪她們?nèi)チ?,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多想,皇后也正為明日之事忙的焦頭爛額,只差人出來回一聲:“一切憑長公主做主即可?!?p> 事后,兩人非要去拜訪靜妃,說是當年故人,蘇嬤嬤還不讓未央跟著,未央疑惑,絡(luò)嬤嬤風淡云清一笑:“當年尚有些事兒未了,順道兒看看故人是否無恙,公主不必戒心?!?p> 未央想到靜妃那個淡淡的樣子,以及在靜安堂的話語,也不愿與她多交,自然點點頭先回榭絡(luò)閣。
這時又有幾隊羽林軍過去,神色凝重,讓人心中一緊。
“怎么?近日有何事發(fā)什么?”紫蘇憂心忡忡道。
“楚國一個王爺創(chuàng)上了紫蔚山禁區(qū),尉遲爺爺派人查呢。”未央不高興道:“可別叫我逮住了,否則非好好兒教訓他不可!”
紫蘇紫絡(luò)神色突變,立刻掩飾過去。
未央沒看見,自顧自道:“也不知這人為的什么,那山上景色雖好,卻不致棄性命于不顧……哼!我看肯定是想笑話一下我們羽林軍……不過那些笨蛋也太沒用……”
紫蘇紫絡(luò)目送她離去,兩人相對無言。倒是急脾氣的紫蘇氣急敗壞打破沉默:
“他到底想干什么?”
“沁芳閣?!?p> “什……什么?可這……”紫蘇深深看一眼平靜的妹妹,嘆口氣:“我們是否該與皇上說一聲?”
“不用了?!弊辖j(luò)緩緩抬頭,喃喃道:“想是皇上早已明白的!”
紫蘇微微愕然,動了動唇?jīng)]說話。倒是紫絡(luò)看著前邊悶悶不樂的身影消失在門后,意味深長道:“公主又該擔心了……”
“什么?”紫蘇仿佛沒聽清般,驚訝的望著一臉莫測的紫絡(luò),紫絡(luò)用力閉閉眼,輕輕搖搖頭:“沒什么。走吧,我們也該去見見這位故人了!”她的眼睛突然異常明亮,閃爍著顫動的恨意,卻很是堅毅。紫蘇沒說什么,前面默默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