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桌上的茶也冷了,二人一晌無言,各有沉思。
文啟正、洛瞳雪、宋玉卿。
千亦拿指尖在石桌上隨意畫著幾個名字,這三人之間好像有一個關(guān)鍵點,她怎么也抓不住。
“傾尋,在想什么?”楚樂見她失神,喚道。
“不知道……”她搖搖頭,她只是有一種感覺——
明明不該以主觀來影響自己對整件事的理性判斷,但是,她竟一廂情愿地覺得,宋玉卿和洛瞳雪,信是有情。
只可惜,冷清化一場,生前癡夢。
“你相信,互相對立,又互相地喜歡么?”千亦突然說。
“什么?”楚樂未解。
“沒什么?!彼徽Z帶過,本是隨意的想法,忽又覺得不必提起。
“不過……”
楚樂欲起話頭,這時聽對岸傳來聲音,“慕大人、寧大人,二位如此雅興,老夫略備薄酒,愿與二位大人暢飲?!?p> 千亦剛端起的茶盞差點丟出去,“吳為!”
楚樂也是苦不堪言,這位老大人每每得空就與他們聊自己年輕時為官的斐然政績,他們已經(jīng)聽到他不同時期不同地點好幾個版本的治水患、滅蝗蟲、賑旱災的功業(yè)了,簡直是不堪其煩。
走為上!千亦迅速地估測了一下形勢,好在吳為目前所在的方位是湖心亭的背面,就是說到踏上浮橋還得繞過半個湖的距離,只要她加緊點步伐,便能搶在吳為趕來之前逃到岸上。
她當即站起,“楚樂,聽眾你來當,我走先?!?p> “欸,你……”楚樂張了張嘴,“你要讓我一個人——”
然而專業(yè)坑隊友的寧千亦已經(jīng)幾步踏上了橋,“如果他問起,你知道該怎么說的,拜托咯。”
楚樂目瞪口呆地見她穿過浮橋上岸,閃身不見了,而吳為沿湖也已行了大半圈,他只得收拾了一下面色神情,站在亭中相迎。
不過一會兒,吳為氣喘吁吁地越水而來。
“吳大人?!背芬蝗缙剿氐乇虮蛴卸Y。
“慕大人……咦,寧大人呢?”他疑惑四顧,“剛剛還看到他……”
“寧大人,他……今日勞累,回去休息了?!背凡蛔匀坏爻读藗€理由。
吳為也不甚在意,“既是如此,那老夫就與慕大人一醉方休?!?p> 這邊千亦躲過了一劫,在知州府偌大的后花園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往客房去,不期然路過一處好大的蓮池。
千千朵朵的碧葉如綿延的翠綠紙傘,自東向西方圓數(shù)里,中間架起一座石橋?qū)⑸彸馗魯唷K咴跇蛏?,低手便觸到清蕾婷婷,像墜入藕花深處一般。
還有那一株株顆粒飽滿的大蓮蓬……
千亦看在眼里,動在心里,饞在胃里。
這幾日知州府里大魚大肉,每天油脂過剩,她覺得自己都腦滿腸肥心寬體胖了,恰好晚飯沒吃,煮點銀耳百合蓮子羹,消消脂去去火多好。
不過鑒于上次韓府藥蓮池的經(jīng)驗,這次她不再親自下手,她下石橋,到池邊,走了沒幾步,果然找到了府中下人們平時用來清理蓮花池枯枝敗葉的長竿工具。
她撈起一根頂端帶鐵鉤的長竹竿,伸到蓮花池里,鉤住一棵水嫩新鮮的蓮蓬用力一拉,然后收桿——成功了!
千亦拿著采到的蓮蓬笑得食髓知味,接著一而再再而三,長竿便利順手,十來分鐘就采下了一大捧。
正當她采蓮采得起興,岸邊的長廊里忽地照起火光,是府中巡夜的家丁。
這可不妙,盡管場景轉(zhuǎn)換,如今她已不再是單純?nèi)敫当I的小賊,而是堂堂欽差,知州府的貴客,可貴客要做符合貴客身份的事,半夜三更薅人家蓮蓬算怎么回事?
千亦當即將長竿扔下,抱起蓮蓬,且先躲一躲。
她沿池岸悄聲走著,一步一步離那隊家丁遠些,可那巡院家丁似乎有向著蓮池這邊來的趨勢。千亦心急,沿岸又都是假山怪石,難有藏身之處,唯有幾片暗影,火光一照便無所遁形。
完了完了,這要被抓住了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她一面緊張地觀察那些巡院的動向,一面順著池畔尋覓躲避,黑暗中行到兩座假山之中開出的一條僻靜小路。臨近路口,她只是留意后方狀況,沒顧及眼前,仍深一腳淺一腳踏著,不覺間一個身影自隱蔽的小徑中走出。
千亦驚覺,乍然一驚。
“呃!”
詭昧深夜里這一嚇可不輕,她見鬼似的向后退,手中的蓮蓬拋灑半空,這還不要緊,那人離水較遠,可千亦毗鄰水畔,腳下打滑,身體失衡,慌亂中她只來得及看了眼那人闃黑的冷眸,就歪歪地向水面栽了去。
撲通一聲,蓮蓬紛紛落,寧小姐又一次把自己砸進了蓮池里。
家丁巡院這會兒通通趕來,他們未看見落水的寧千亦,只看到了水邊立著的人。
一眾人急忙行禮,“丞相大人,沒事吧?”
郁惟攝?!
千亦雖在水里,卻也聽得清楚——怎會是他?
立在池畔的人這晌并不開口,既不拆穿她也不幫忙,眼前只是平寂的荷塘夜色,密密的蓮株下靜水無痕,巡院家丁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能等待丞相大人吩咐。
時間分秒流逝,蓮池不深,千亦早就在池底站穩(wěn)了,可她憋在水下不敢出來,偏偏郁惟攝極其沉得住氣一般,一句話也不說,仿佛故意要為難她。
太惡劣了!
千亦覺得自己快要在水中窒息了,她撐得辛苦,就要不管不顧地從水里冒出頭來的時候,才聽郁惟攝淡淡說了句:
“下去。”
家丁全數(shù)退去,千亦終于從水下嘩啦站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在淺處,池水只沒過她腹部以下,她就直直地杵著,與岸上的人對面而視。
滿肚子氣忿此時一股腦兒沖上來,他方才就不能拉她一下么?非得看她落水!
她無比郁悶地撥開蓮叢,一腳一腳蹚著向池邊走去。
在這時間,郁惟攝居然一直沒有離開,只是遠遠地看她走來。
在淺淡月光下,那出水的姿容清澈如蓮蕾,他本知不該如此形容一個男子,但見她晏靜澹瀲的面容,所思所想竟已不由自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