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城中醫(yī)館都已經(jīng)關(guān)門，楊浩使錢給一個驛吏，在他的幫助下，方才找來了郎中。
郎中四十多歲中年模樣，留著山羊胡，此時端坐在床前給小姑娘把脈。
驛吏在一邊討好地說：“嘿嘿，幾位郎君放心好了，薛郎中是城西有名的神醫(yī)，一定會手到病除的……”
他剛才收了不少錢，自然竭力表現(xiàn)，不光找來了郎中，還特意騰出了一間房間給這對頗似乞丐的兄妹休息。
楊浩站在旁邊，向驛吏拱手道謝，驛吏連稱不敢。
那邊薛郎中已經(jīng)收回把脈的手指，面上卻一點也不輕松，雙眉皺起。
王紹神色一動，問道：“薛神醫(yī)，她身體怎么了？”
薛郎中沒有答話，擼起穆珂的袖子，仔細(xì)查看她的手臂，又伸手偏過小姑娘的腦袋，看她的側(cè)頸，然后才重新坐定，仍舊是嚴(yán)肅表情。
“怪哉，怪哉。這位小娘子的病，實在是蹊蹺，老夫平生罕見！”
“從表面看來，小娘子脈象極其虛弱，額頭虛熱，舌苔潮紅，皆是熱癥之狀；然而據(jù)老夫觀察，小娘子身體氣血虧損，脈象深處，虛弱中帶著凌厲，又似寒癥發(fā)作……”
王紹禁不住疑問：“那到底是熱癥，還是寒癥？”
薛郎中摸摸山羊胡，緩緩搖頭：“既不是寒癥，也不是熱癥，而是寒熱癥——”
“寒熱癥？薛神醫(yī)可有辦法醫(yī)治？”
薛郎中聞言苦笑，道：“不敢稱神醫(yī)——這寒熱癥，診斷倒是容易，稍有經(jīng)驗的醫(yī)生即能認(rèn)出，但是唯獨醫(yī)治方法，才是真正難題?！?p> 楊浩接道：“請先生詳細(xì)道來?！?p> 薛郎中輕咳一聲，沉聲道：“寒熱癥得病，或是寒邪入體，然后又感熱疾；亦或是先患熱疾，又遭風(fēng)寒?？傊顷庩栯p損，嘿，小娘子的病癥，依老夫來看，應(yīng)該是先感風(fēng)寒，后遇到熱疾，才表現(xiàn)出如今的脈象……”
王紹急道：“薛先生既能看出病因，也不好醫(yī)治嗎？”
薛郎中搖搖頭：“我先前就說了，能診斷出病情，卻未必能祛病。如果是寒熱癥初期，病人身體未損耗太重，當(dāng)可以強行下藥去熱驅(qū)寒。但是這位小娘子，寒熱癥病發(fā)多日，再加上年幼，禁不起虧虛，現(xiàn)在勉強用藥，用重了虛不受補，反而加重病情；用輕了，則于事無補，其中火候的把握，實在是難以預(yù)料……”
自從進了房間，穆離一直貼著床邊站著，這時候聽薛郎中說妹妹病情，雖然很多道理，他聽不太懂，但是看到眾人表情，恍惚猜到一些，怔怔的說不出話，眼淚順著灰撲撲的小臉流了下來。
小鸞看的于心不忍，不嫌他臟，輕輕靠過去，拉著他手臂安慰道：“你別傷心，先讓神醫(yī)開些藥，也許慢慢就好了呢……”話未說完，便拿眼睛看楊浩。
楊浩輕嘆口氣：“薛先生先開藥方吧，好歹要試過才知道?！?p> 薛郎中還要說些什么，被王紹暗暗搖頭打斷了，只好寫了幾種普通的滋補藥物，然后告辭離開了。
楊浩送他出去，從王紹那里接過錢，塞給薛郎中。
“這是診金，薛先生請收下。”
薛郎中推辭了幾下，還是收下了，最后登上馬車前，回首跟楊浩說：“如果孫思邈在此，或許可以救她一救，只可惜孫神醫(yī)行蹤不定，我也只是數(shù)年前于終南山見過他一次，醫(yī)術(shù)超神，非我輩能比擬。至于洛陽城中其他醫(yī)生，針對此癥，不會比薛某更好，你們就不必多費腿腳了?！?p> 王紹躬身行禮：“多謝薛先生，我們再想想辦法?！?p> ……
洛陽城東，遠(yuǎn)離官道的一處開闊地方，正是右驍衛(wèi)安營所在。
大小營帳星羅棋布，火把點綴其中，一閃一閃，似天上明星。一隊隊的士兵穿行在營帳之間，縝密的執(zhí)行著巡邏任務(wù)。
“封郎將去了哪里？為何一天不見人影！”
一個英武青年在中軍帳中，來回踱步，向著一列軍士發(fā)問。
“來將軍息怒，封郎將家中來人，可能……有事情需要辦理……”一個副將模樣的軍人小心的回話。
被稱為來將軍的青年，一臉怒容：“哼，即便有事，為何不告而別，他眼中還有沒有軍紀(jì)！”
眾軍士互看幾眼，默默不敢言語。
青年一揮手：“都下去吧，等封郎將回來，讓他提著腦袋來見我。”
幾個人聞言，如逢大赦，趕緊出了營帳。
“魏大哥，你說封郎將去了哪里？”一個虎頭虎頭的少年向剛才回話的副將問道。
少年面容極其稚嫩，身形卻極為高大，寬大的甲衣非常的合身，帶著一股子悍勇。
魏副將沒好氣的說道：“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另一個軍士插話道：“不止封郎將，馮藝、小爽、維漢，還有單大哥也不見了……”
魏副將聞言一邊走，一邊把手中長槍扔給虎頭少年，怒道：“媽的，等他們回來，看我不扒了他們的皮——叔寶，你回營帳守著，看到人回來，第一時間押送到我這里來！”
虎頭少年伸手穩(wěn)穩(wěn)接住長槍，暗吐舌頭：“是，魏大哥！”
魏副將轉(zhuǎn)過頭對其他幾個軍士說道：“營帳這邊交給叔寶看著，你們幾個帶人四下尋找一下，還是那句話，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立刻帶來見我，聽明白了嗎？”
眾軍士應(yīng)諾，四下散去。
虎頭少年則提著長槍，往營帳方向而去。
不片刻，他便到了營帳駐扎地，營帳似乎沒有什么異常。
虎頭少年剛要邁步進去，悚然警醒。
“咦，營帳外的火把怎么熄滅了？”
他提起長槍，放置在身側(cè)，悄悄摸了過去，最后停步在營帳外，側(cè)耳細(xì)聽里面的動靜。
營帳內(nèi)寂靜無聲，不遠(yuǎn)處蟲鳴清晰可聞。
虎頭少年瞇起眼晴，蹲低身形，從懷里掏出一個火折子，剛要擦亮了扔進去。
嗤——
箭聲襲來，近在咫尺，不待虎頭少年反應(yīng)，將火折子射飛。
同時一個低聲傳來——
“叔寶，是我?！?p> 虎頭少年聽到黑暗中的聲音，停下側(cè)身閃避的動作，訝道：“單大哥？”
“嗯，是我?！比擞皬臓I帳黑暗中走出。
虎頭少年這才看清了來人，低呼：“單大哥，你去了哪里？封郎將呢？小爽他們呢？”
“……”
看到單大哥默不作聲，虎頭少年急道：“單大哥，你說話??！”
單大哥沉默良久，才幽幽道：“我要走了，叔寶你要攔我嗎？”
虎頭少年下意識道：“我怎么會攔你……啊，單大哥，你要去哪里？”
單大哥露出一抹苦笑，凄涼道：“我做了一件錯事，只能逃命了。”
虎頭少年說：“不過是私自出營，大不了挨幾記軍棍，再說還有魏韓大哥呢，一定會幫你在將軍面前求情的……”
單大哥搖搖頭：“你不知道的，沒有用的。我回來只是帶走幾樣?xùn)|西，順便跟你們道別。叔寶你多保重，替我跟魏大哥說聲對不起……我走了！”轉(zhuǎn)身就要沒到黑暗中去。
虎頭少年還在發(fā)愣，顯然沒消化掉這些話語，看到對方就要離開了，連忙問道：“那封郎將他們呢？”
單大哥身影頓了頓，頭也不回的道：“他們啊，他們再也回不來了?！?